夜晚依旧漫长，数颗稀疏的昏星，正在夜幕上点缀着零碎的光点。
与蕾薇的骑兵队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上，圣王国的大军已然列成了长队，浩浩荡荡地沿着补给线向白山堡进发。
无数挂式小提灯的光芒汇成了一条流动的星河，将士兵们冰冷的甲胄与兵刃都映成了温暖的颜色。
欧菲莉娅乘着披挂赤色驹铠的战马走在最前方，手中法杖闪烁着的光芒，那比任何照明工具都要明亮。在这暗夜之中，她手中的那法杖就像是一盏炽亮的明灯，将她紧绷的侧脸照出分明的轮廓。
很快，队伍穿过了曲折的狭道。从转弯处经过的先是魔导师团、然后是重甲兵团……各式各样的兵种依次向前——
欧菲莉娅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借喘息之机整备军队。恰恰相反，她选择了一场倾尽所有兵力的进攻。
应了欧菲莉娅的请求，圣女艾黛尔薇尔丝与她同行。她乘着一匹白鬃的骏马，与队伍一同保持着隐秘而急速的行军。这次行军，她没有乘着巴哈姆特飞在天空中，化形的幼龙匍匐在她的头顶以逸待劳。
毕竟，骑着巨龙飞空还是太过显眼了。
“还真像是你的作风啊，竟然就这样骗着蕾薇小姐去替你吸引主力军的注意力……”
似是感觉到了无聊，艾黛尔薇尔丝向欧菲莉娅搭话。语气里似是含着嗔怪，又似带着几分揶揄，声音压得很轻。
“也真亏得她能毫不犹豫地直接领着骑兵出击。明明她那边的行动是最危险的，你也真能狠下心来。”
欧菲莉娅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苦笑，辩解道：
“这件事只能托付给身手了得、且最受我信赖的人去做……除了蕾薇，我也没别的人选了。”
“明明是边境的领主，可心腹手下却如此少吗？”
艾黛尔薇尔丝眼底带着一丝难掩的疑虑，几经犹豫后还是询问道：“我听说有些领主心腹很多，人数甚至能达到十余人之众。”
“十余人之众倒也不算很多……我过去或许也有那么多可以信赖的人吧？”
欧菲莉娅望着头顶的月亮，似是回想起了过去，接着摇了摇头说道：
“只不过，边境不是个适合人才生存的地方……他们都已经死了，所以在你的眼中，我看起来像个孤家寡人。”
说着，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路边黑漆漆的哨塔——
塔楼上的圣王国旗帜早已被夜风撕成碎片，提灯的光芒偶尔掠过塔壁上干涸的血渍。
行军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到现在为止，却连只低阶魔物都没见着。至于阿罗纳克斯那种首领级的魔物……更是毫无踪迹。
太安静了。
虽然有蕾薇那边吸引大军的注意力，但萨法利昂总不至于狂妄到，连对方最为紧要的补给线上都不留下一点巡逻的兵力吧？
“呐，欧菲莉娅。你不觉得……这一切有些太顺利了吗？”
艾黛尔薇尔丝好像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本就紧绷着神经，一直防备四周可能会出现的袭击。可到了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欧菲莉娅的手轻轻握了握缰绳，却没将战马勒住。
她抬头望向远处，白山堡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头沉眠的巨兽。堡墙上本该亮起的警戒火把全无踪迹，只有墙面上的魔符文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
“你说得对，是太顺利了，顺利到就像是前方有埋伏一样。”
欧菲莉娅的指尖摩挲着失去了红圣石的烈日灵炎杖，杖尖补嵌的红宝石似乎正随着她起伏的心绪微微跳动。
“萨法利昂虽然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但也不至于蠢到连巡逻部队都不派出来……能表现得如此从容，我也只能猜测是白山堡已经陷落了。”
“那么，要撤军吗？”
艾黛尔薇尔丝面色沉静，并没什么紧张感，只是微微偏着脑袋询问她：“你告诉过我，白山堡是个易守难攻的要塞，如果有埋伏，我们的胜算就变得很小了吧？”
欧菲莉娅却缓缓摇头，接着看向了身后绵延的军阵……士兵们个个面容坚毅，却也含着一丝疲惫。
“已经不能回头了。”
夜风中，她的声音被染上了几缕凉意：
“这次，我们带着主力部队倾巢而出，为的就是毕其功于一役。若此时退军，士兵会以为胜算全无，届时军心一散，再想组织进攻就难了。更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向白山堡的方向，语气多了几分决绝：
“白山堡……很重要，必须夺回来才行。”
“是吗？”
艾黛尔薇尔丝没什么表情，喉咙里似乎堵着话，但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跟着她行进。
大军一路往前，提灯汇成的光带在夜色中蜿蜒，一路流淌到白山堡的城墙下。
那座依山而建的石质堡垒，在夜色中更显平静。只见那座要塞的大门正朝着他们敞开着，门前既没有守军、也不曾点亮照明的灯火。
“欧菲莉娅大人！”
亲兵队长仰着头，声音有些沙哑，身体也不自觉颤抖。他抽出腰间的长剑，剑尖指向了上方，脸色显然有些发白：
“您看城墙上！”
欧菲莉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塔楼的窗口、城墙的垛口，甚至堡内的石阶上……全都站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魔物！
月光下，代替守卫兵伫立在城楼之上的森白骸骨，正泛着幽幽的冷光。腐尸们体内渗出的黑血，正顺着石墙淌下，在地面积成小洼。幽魂化作的黑雾，与窗口内无光的漆黑融为了一体，只有青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毫无疑问，魔王军残部的主力部队全都在这里了……他们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饶是镇静如艾黛尔薇尔丝，此时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紧张了——魔物的数量实在是太夸张了。
此刻的城墙上挤满了亡灵生物，它们摩肩接踵地挨在一起，赫然在城墙上又升起了一层新的城墙。面对着这魔物堆积如山的场景，无论是谁都很难保持冷静。
可这些魔物看起来却完全没有敌意。
它们全都一动不动，只是趴在城墙上，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圣王国军队。它们既没有嘶吼，也没有进攻，就像是一群没了魂魄的躯壳，呆立在原地。
“进城！”
欧菲莉娅面无表情地下令，对城楼上的魔物视若无睹。也不管身后的士兵们是何种想法，她已然从战马上跃下，不紧不慢地牵马进入了城中。
艾黛尔薇尔丝总觉得，欧菲莉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场景。她叹了口气，也跟着下马走了进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违抗领主的命令，只能遵照着欧菲莉娅的指示行动。
很快，在魔物们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注视下，城中的阅兵广场上排列起了整齐的队伍。四周重新燃起了篝火，夜色被这几小团稍带些温暖的光亮给驱赶到了边缘，却也让城墙上的阴影显得更加深沉。
欧菲莉娅转身，对着士兵们嘱咐道：“你们守在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只要没我的命令，就不许进来。”
说罢，仅仅是带上了几名亲卫，欧菲莉娅便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推开了主堡的大门。很快，她与艾黛尔薇尔丝带着那些亲卫，穿过了光亮与昏暗的交界线，身影被门后那间昏暗的大厅给吞没了。
待到最后一名亲卫踏入大厅，没有人把守的大门随即“砰”的一声自行闭合，彻底将内部与外部隔绝。
门内的走廊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人腰间悬挂的提灯能勉强照亮脚下的石阶。欧菲莉娅举起手中的法杖，用杖尖的绯光照亮前路。一行人踩着地毯，逐渐走向大厅的深处，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与血腥味在夜寒中更显刺鼻。
直到众人即将抵达大厅的尽头，前方便已不再黑暗了。大厅深处并没有灯火，却溢满了赤红而灼热的炽光，那色泽有些过于夺目的光芒，正将墙面上属于图梅尔特家的徽印照亮。
欧菲莉娅旋即停下脚步，遥遥望着前方。
只见大厅最里侧的石质王座上，坐着一个浑身燃起熊熊烈火的巨大身影——
那是悚怖王萨法利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