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之中，那片真红色的绒羽，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未散去的温度。
蕾薇单膝跪在地上，紧握着那片羽毛，将手紧贴在胸前。怀中的挚友已经彻底消失了，她微微垂下脑袋，双眼紧闭，为挚友送上最后的道别。
“……我亲爱的朋友啊，愿罪孽的枷锁在生命的归流中被涤净，愿你的灵魂回归天上的无光之海，从此不再受往世蹉跎的苦难，迎接来世美好的新生——”
焦黑的旷野一片寂静，赤枝之树已然在熄灭的火中枯萎凋零，化作余烬，将其中的几片偶尔落在蕾薇的银发上。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在倾听着蕾薇轻声念诵的祷词，让这声音飘去遥远的彼方。
此时，身后传来了布料摩擦的轻响，伴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影气息，蕾贝琉丝幽幽地显现出身形。
她缓缓靠近，单手撑着下巴，歪头看着蕾薇僵立的背影，忍住想要交谈的欲望，静静等她做完一切未尽的事情。
良久后，见蕾薇微微抬头，她才轻声说道：“结束了呢。”
那语气里似乎没了往日惯有的调侃与尖锐。
“嗯，是啊，结束了……”
蕾薇没有回头，视线望着空荡荡的荒野，声音平稳而低沉：“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说过要复仇，这也只是第一步结束了而已。”
“哦？是这样啊……”
蕾贝琉丝本还在纠结着语气的轻重，但听到蕾薇这么说，好像一下子松了口气。
她笑吟吟绕到蕾薇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笑道：
“但是，看你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眶红得像兔子似的，又哪里像个复仇者呢？你这小杂鱼……还能坚持下去吗？”
蕾薇身体僵了僵，脸色微变，一把拍开了她的手，正打算发作……但转念想了想，她又改了主意。
她摆出一副有在认真思考的模样，喃喃道：
“唔，说的也是呢……要不我就这样放弃好了？老实说，给魔王的女儿打工确实挺累的，这一路上一直在战斗，报酬也没见到多少……”
“那、那可不行！”
蕾贝琉丝那从容的微笑，一下子就不见了，她耷拉着脸，伸手攥住蕾薇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
“你……你该不会是想要违背约定吧！？明明约好要帮我收回魔王力量的，现在才收回悚怖王那一份，你就想偷懒了吗？我不允许……我绝对不允许！！”
她好像一下子炸了毛，耳尖和脸颊也涨得通红，明显有些慌乱……但即便如此，这家伙却也没忘记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架势出来。
蕾薇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幅急得跳脚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但见到蕾贝琉丝眼神变得阴沉，她又赶忙将笑声憋了回去，应承道：
“好好好，魔界的公主殿下还真是难伺候呢……那我不偷懒就是了。”
“那你不许再笑了！”
“嗯，我没有在笑啊？我只是脸抽筋了而已——”
“……”
蕾贝琉丝撇了撇嘴，将握紧的手松开，没再跟她计较下去。她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的碎石，语气稍软了些，问道：
“说真的……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总不能一直蹲在这堆焦土里吧——”
蕾薇闻言，转头看向不远处昏迷的众人——
艾黛尔薇尔丝、阿嘉特和芬里尔身上的花岗岩，不知何时已经碎裂了，那大概是蛮神的力量消失后，囚牢便失去了作用吧？几人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那确实不是能让蕾薇置之不理的状态。
“那当然是……先把艾黛他们送回安全的地方咯？总不能丢在这里……”
“谁问你这个了？”
蕾贝琉丝挑了挑眉，有些鄙夷地看着蕾薇那张有些傻乎乎的脸，说道：“你就不能考虑些长远点的事情吗？比如说，下一个要找的仇人，或者……下一个要帮我击败的从属王之类的？”
“嗯，你说的没错。是该先计划好这些事情……”
蕾薇摩挲着掌心的那片绒羽，沉默了片刻，说道：“虽然很想立刻就去找提亚洛斯特，但我完全不知道那家伙藏在什么地方……所以，我想还是先找爱璐尔好了。”
“如果不是之前战斗的时候，欧菲莉娅亲口告诉我……我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本来的身体是爱璐尔那家伙在保管着呢——”
“嗯？”
蕾贝琉丝表情变了变，几乎是一瞬间就凑到了蕾薇面前，鼻尖几乎要与她碰在一起。
“怎么，想恢复原来的身体，然后一脚把我踹开吗？勇者大人还真是无情呢……前面还说会遵守约定，下一秒就要把我给抛弃了呢……真是个负心汉。”
“喂，我只是提了提身体的事情而已，其他的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蕾薇无奈地向后退了退，伸手推开了她的脑袋，叹道：“好歹我也是……咳咳，我也曾是勇者，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只不过，那可是我曾经的身体啊？要是将来万一能恢复的话……”
“那也要等到你履行了承诺之后呢！”
蕾贝琉丝哼了一声，赌气似的将脸偏到一侧，不过也姑且算是信了她的话。
她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问道：“你真的打算去找魔女吗？那些家伙……可是被称作『原初之零』的怪物哦？虽然长得和人类一样，但那群家伙的内在，可完全不是那回事哦？”
不等蕾薇回答，蕾贝琉丝又接着提醒道：
“你可别忘了，魔女这种千百年都足不出户的家伙，常年都躲在忘尘古堡里面——虽然忘尘古堡本身不会移动，但那城堡所在的忘尘寰却是个不稳定的半位面，入口在主大陆上飘来飘去……就跟捉迷藏一样飘忽不定！”
“这恐怕……要比找到行踪不明的提亚洛斯特还要难！”
“这倒未必，我还有办法。”
说着，蕾薇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终夜使者的剑柄——没了圣骸布的认知妨害，那漆黑大剑上的纹饰也被一览无余。
“圣骸布坏掉了，我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背着这把剑晃来晃去的……那样会被爱璐尔、希丝塔他们给认出来的。毕竟，只有圣骸布能做到遮掩认知的同时，还不影响剑的锋利度。所以，我得去嘉恩·达·恩古马大修道院那边找一块新的才行——”
蕾贝琉丝皱了皱眉，问道：“可那又和爱璐尔有什么关系？难道那怪女人改脾气了，准备去修道院当神官？”
“哼哼……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你不清楚的事情？”
蕾薇摇了摇手指，得意地说道：“事实上，十位『原初之零』当中，有两位是不住在忘尘古堡里的。其中，开创了空间魔道的那位魔女——次元的魔女多萝茜，是嘉恩·达·恩古马大修道院名下的学院中，被特聘的魔道教授，毕竟她跟倒悬塔不太对付呢……总之，只要找到她，就不成问题了。”
“多萝茜？”
蕾贝琉丝翻了个白眼，靠在残岩上，不屑道：
“我当然知道她在那边独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魔女……可是这世间最不讲理的生物了！”
“她们可都是些我行我素的家伙，伦理道德、规则制度……对她们而言都和不存在一样！她们只会凭自己的兴趣行事，价值标准、处事态度跟一般人类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又凭什么肯帮你呢？难道……就因为你的身体在另一个魔女的手里？”
蕾薇讪讪地挠了挠头，感觉没办法反驳，但还是嘴硬道：“那……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说着，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眼神则无比坚定：
“总之，我是这样打算的。只要是我认定的事，就没人能阻止。”
“嘁……说到底，其实你还是在担心自己那具旧身体吧？”
蕾贝琉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心思。
她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揪住了蕾薇的衣领，语气不善道：“我可警告你，别想撂挑子！要是敢违背约定，我就跟你爆了……反正我们两个的灵魂被绑在一起，而且这具身体可是我的身体！你是绝对跑不掉的！！”
“知道啦知道啦……反正我也逃不掉，那让我先确认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完全没关系吧？”
蕾薇敷衍地点了点头，惹得蕾贝琉丝一阵恼火：
“哼……你好自为之吧！别忘了，在承诺完成之前，你都是我的东西，别想从我手中逃走！”
说罢，蕾贝琉丝生气地跺了跺脚，也不管蕾薇是什么反应，就擅自消失了。
“……我不记得跟那家伙的约定是这样的啊？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吗？”
蕾薇自言自语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接着又落在了昏迷的众人身上……
她不由得发愁地挠了挠头——
“我总不能扛着这几个家伙走回城里吧？呃……芬里尔倒是还好说，小小的一只，塞进口袋里好了。可是，艾黛和阿嘉特……”
话音未落，旷野的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嗯？”
思绪被那马蹄声骤然打断，蕾薇猛地抬头，只见旷野上，一道漆黑的影子正疾驰而来，四蹄正扬起阵阵尘土……
“……夜、夜嚎！？”
蕾薇险些没认出来……那不正是欧菲莉娅当初赠予她的那匹黑色的战马吗？
似乎是听到了主人的呼唤，那马驹兴奋地奔到了蕾薇面前。它先是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很快又低下了脑袋，用鼻尖蹭了蹭蕾薇的手背，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全——
“你这家伙，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跟着骑兵队回去了呢。”
蕾薇伸手抚摸着夜嚎的鬃毛，鼻尖竟莫名有点发酸……但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叫一声，问道：
“等等，你该不会……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吧？”
马儿是不会回话的。作为回应，它只是打了个响鼻，然后欢欣地甩着尾巴、偏过身子，将马背上的空鞍转向蕾薇——
任何话语都已经是多余的了。
见主人迟迟不骑到自己的背上，夜嚎偏着脑袋，用黑亮的眼睛迎上了蕾薇的视线，将那略带错愕的表情一览无余。
“……好小子！”
蕾薇伸出手，试着挠了挠它的脸颊。
见夜嚎完全没表现出任何抵触的情绪，蕾薇的嘴角再也压不住了。
“好……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再拜托你多陪我跑几圈了！”
“啊，不过得先把伤员运走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