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王国的钟声连响了三日。
边境伯，欧菲莉娅·冯·埃姆伯法尔伯爵牺牲的消息，像伴着吹雪蔓延而来的冬日季节一般，迅速覆盖了每一座城镇——
这三日，街头巷尾都挂满了象征着哀悼的薇塔丽丝之花。酒馆里不再有喧闹的声响，街头也鲜少见到孩童嬉闹……城镇好像一下子就沉溺在了哀思的海洋之中。
就连王都卡利欧佩的护城河上，都飘着载满了烛火的冥灯。
人们都说，白山堡的那场战役惨烈无比。是这位伟大火魔导师牺牲了自己，挫败了悚怖王萨法利昂的阴谋，放逐了蛮神，并唤醒了被精炼的守军，这才使得圣王国免遭灭顶之灾……
至少，蕾薇是如此转述给圣王国皇室的。而在这消息传开之后，人们也都对这一点都深信不疑。
自此，似乎没人再会刻意提及“灰烬之都森伯恩”的那场浩劫了。“边境的炎姬”的名号，也被视作一种荣耀，镌刻进了圣王国的英雄碑之中，供后人瞻仰。
感觉堵在自己胸口的大石正一块块被卸去，蕾薇也不由得吐出了一口气……
但现在，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没有完成。
她站在皇家骑士团总部的办公室里，向着卡利乌斯递出了欧菲莉娅临终前摘下的那枚发饰——
在骑士团长卡斯帕尔暂享伤假的期间，卡利乌斯仍被他委托着处理事务，她也得以完成欧菲莉娅最后的托付。如果不是如此，蕾薇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找到机会与这位王太子私下会面。
此刻，他坐在橡木椅上，眼底稍有些青黑，身上的礼服也皱得不成样子，看上去休息得不大好。
当听到蕾薇说，“欧菲莉娅咽气前，还在思念着你”时，他到底也只是将那发饰紧握在手里，用指腹反复摩挲，眼神就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
“她……真的做到了。”
此时，走廊的窗户外，骑士们正举着黑旗列队。卡利乌斯眼神跟着飘向窗外，声音很轻，以往那明亮的眼眸里像是蒙了层灰。
“埃姆伯法尔家族，真的成为了荣光戴顶的名号。只是我……没办法再追上她了。”
蕾薇垂着脑袋，没敢向他道出真相。
她觉得，有些事情，其实不挑明要更好些……这样做，也许比欧菲莉娅的那声未能传达的道歉，要更加令人宽慰。
“那么，卡利乌斯殿下……请容我告退。”
除了转达消息以外，蕾薇便什么也没再说了。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差不多也就到这里了，于是顿了顿，朝着卡利乌斯躬身施礼，便自己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份缄默的哀思，也只能留给他自己去慢慢品尝……
这样一来，所有的麻烦事基本上也都处理完毕了吧？
这样想着，蕾薇走出了骑士团大门。
冷风裹着薇塔丽丝花浅淡的香气飘来，而街道依旧还是很冷清。正因如此，蕾薇一眼就瞧见了那辆停靠在街道边沿的马车。
这里没多少行人经过，于是那马车便孤零零的，看起来得格外显眼。而此刻，图梅尔特家的老管家富朗赛尔，正站在那辆马车旁，垂手侍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蕾薇——
很明显，这位老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蕾薇大人，公爵大人请您回府暂住。”
老人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接着补充道：“艾露齐娜小姐也……很想念您。自从欧菲莉娅大人走后，小姐她就一直没好好吃过饭，嘴里也常念叨着您。”
蕾薇抬头望向马车，而车窗的纱帘后方，正隐约露出艾露齐娜的发梢——
是啊。
对于艾露齐娜而言，欧菲莉娅就如同她的长姐一般。突然失去了这么一个亲近的人，为此而感到悲伤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现在应该也很需要人安慰吧？
想到这里，蕾薇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本是想找家便宜旅店暂住……但一想到艾露齐娜那有些脆弱的性格，终究还是上了车。
一踏进车厢里，她就看见艾露齐娜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本稍显陈旧的笔记，出神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察觉到有人上车，艾露齐娜像是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般，猛地直起身。
当见到上车的是蕾薇之后，她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从脸上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蕾薇大人，久疏问候了。”
“啊……嗯，艾露齐娜。你过得还……”
没等蕾薇寒暄完，她刚一落座，就被那名等候已久的少女给紧紧抱住了。
艾露齐娜几乎是扑着冲过来的。
只是一个照面，蕾薇就险些被她压倒在座椅上。而属于这名淑女的最后的矜持，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了：
“欧菲莉娅姐姐她……她……”
艾露齐娜身体微微颤抖着，一时间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于是蕾薇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慢慢讲。艾露齐娜抽泣了一会儿，才舍得将蕾薇松开，但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嘴唇微微哆嗦着，好像有很多话堵在嘴里。但还没来得及道出，眼眶却先红了：
“欸……好奇怪，明明我是想要安慰你的……可是我……”
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滴在手背上。
蕾薇见状，只好缓缓吐出一口气，挪到了艾露齐娜的身旁，伸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你什么都不必说，我明白的。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着我们……”
“呜呜呜……欧菲莉娅姐姐……”
这下，艾露齐娜的情绪像是洪水开了闸，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
“她答应过我的……等我学会了星极炽焰，就教我更加高级的火魔道……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将脑袋埋进了蕾薇的怀里，轻声哭诉了起来。
蕾薇没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听着她讲述自己与欧菲莉娅过去的点点滴滴——
“你知道吗，蕾薇大人……我第一次偷偷学魔法的时候，把父亲书房的窗帘烧了个大洞。”
“那时候，我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我就躲在衣柜里一个人哭——”
“那个时候，是欧菲莉娅姐姐找到了我……我当时觉得，这下完蛋，一定会被父亲骂死的。”
“但是，她却蹲在衣柜外面，告诉我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她可以教我火魔法……”
说着，艾露齐娜轻轻地挪动手臂，指尖从那本陈旧的笔记上拂过：
“我啊，一直不被人看好……无论做什么，父亲和哥哥们都会要我本本分分地做个千金小姐就好，不要去考虑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说贵族小姐，只需要懂得礼仪和社交就够了。”
“只有欧菲莉娅姐姐，愿意教我魔法……”
“她从不觉得那是‘不该做的事’。她总是那么耐心……即使我笨手笨脚的，会把窗子的玻璃打碎、会把富朗赛尔爷爷的胡子给点着，可她一直都只是笑着帮我收拾残局，然后再一遍一遍地教我……”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会那样看着我了……我已经……没有姐姐了。”
说着，艾露齐娜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失落。
而这失落感，也同样刺痛着蕾薇的心。
于是，她握住了艾露齐娜的手，说道：
“但是，你并不孤独。”
“即便有朝一日，我们的生命就和欧菲莉娅一样，回归于天上的无光之海……但我们会依旧祝福着你——”
“就算前路黑暗，但你仍然可以继续前进。只要你还铭记着，我们就一直存在……欧菲莉娅也是一样。”
马车就这样，缓缓驶向图梅尔特公爵府的宅邸。
车厢里的啜泣声渐渐平复。在蕾薇的话语中，艾露齐娜缓缓闭上了眼睛，逐渐地睡去——
“……她一直都活在你的心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