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秋天，林先生被公司派往外地出差一个月。那是他们相识以来分别最久的一次。
临走前，他特意回来一趟，带她去吃沙茶面。这次他们不是打包，而是坐在店里吃了。
老板娘已经和他们很熟了，额外送了一碟油炸豆腐：“看你们这么多年还这么好，真难得。”
那天阳光很好，照在杨小姐脸上，林先生突然说：“等我回来，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什么事？现在不能说吗？”她好奇。
他神秘地摇头：“得当面说，有仪式感。”
一个月后的最后一天，林先生本该回来。前晚通电话时，杨小姐软磨硬泡：
“明天回来时带碗沙茶面好不好？要加鱿鱼、虾、鱼丸、醋肉，还有...鱼籽福袋和螃蟹！”她罕见地点了这么多料。
电话那头轻笑：“这么馋？好，一定带给你。”
那天下起了暴雨，厦门罕见的大暴雨。窗外狂风呼啸，雨水砸在铁皮屋顶上，声音大得吓人。杨小姐早早回家，打扫了房间，铺上那块蓝色桌布，摆好碗筷。
六点，林先生没来。
七点，雨更大了。
八点，她打他手机，无法接通。
九点，她开始坐立不安。
十点，她打电话给他的同事，同事说林先生下午就开车回厦门了。
“可能雨太大，路上慢。”同事安慰道。
凌晨一点，雨渐小，林先生依然没有消息。手机还是打不通。杨小姐和衣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噩梦连连。
第二天早晨，她接到电话，是警察打来的。林先生失踪了，他的车被发现停在老街区的路边，车门没锁，钥匙还在车上，人却不见踪影。
杨小姐疯了似的跑去那条街区，只见各个店门紧闭，门口拉着警戒线。邻居说，昨晚暴雨，旁边一栋待拆迁的建筑危墙坍塌了。
“听说砸到人了，救护车都来了。”一个大妈低声说，“作孽啊，那么年轻的小伙子...”
杨小姐踉跄后退，不敢相信。她四处打听，跑遍所有医院，直到第三天，才在一位护士口中得知那晚确实有个接电话的年轻人被坍塌的墙砸中，送去医院时已昏迷不醒，上半身流了好多血。
“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袋沙茶面，汤洒了一地。”护士无意中的话让杨小姐几乎晕厥。
一周后，人们在废墟不远处的一家小医院找到了林先生。他躺在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生说他接电话时没注意头顶的危险，墙体坍塌时他只来得及护住手里的面。
杨小姐日夜守在病床前，握着他没有受伤的左手，讲述他们的故事，从大学初见到的每个月的那碗沙茶面。
“你得醒来啊，说好要带我去环岛路兜风的。”
“说好要一起吃海鲜大餐的。”
“说好有重要的事告诉我...”
半个月后，林先生短暂苏醒过一次。他眼睛艰难地聚焦在杨小姐脸上，嘴唇蠕动。
杨小姐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零散的词：“面...小心...烫...嫁...”
他再次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葬礼很简单，林先生的父母从老家赶来，一对淳朴的农民夫妇，哭得撕心裂肺。他们拉着杨小姐的手说：“孩子，他最爱的是你，最后时刻念的也是你。”
杨小姐那时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是她本想给林先生的惊喜。如今，这成了他留下的最珍贵的礼物。
悲伤的日子里，她一度责怪自己：“要不是我非要吃那碗面，他就不会...”
但她想起大学时，他们因沙茶面相识；想起最困难的时候，每月那碗面带给他们的希望和温暖；想起他每次为她剥虾时温柔的神情。
“我们的孩子要叫小林。”她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做出了决定。
生活继续。杨小姐没有回老家，而是在厦门留了下来。她努力工作，抚养小林长大。每年的那个日子，她都会带小林去吃沙茶面，给他讲他父亲的故事。
“你爸爸是个温柔的人，”她说，眼里有泪光却带着笑，“他总是悄悄把好吃的给我，自己吃剩下的。”
小林很懂事，从小就学会吃虾吃蟹时，把肉剥出来先给妈妈。
如今，小林考上了岛外的大学，每周回来都会陪母亲吃沙茶面。他像父亲一样，自然地为母亲剥虾剥蟹，讲述大学里的趣事。
“妈，下周我可能要参加个比赛，不能回来了。”小林说，将剥好的蟹肉蘸了点沙茶汤，放入母亲碗中。
杨小姐点点头，夹起蟹肉送入口中。沙茶汤的咸鲜与蟹肉的甜美在口中交融，仿佛时光从未流逝。她透过热气看着对面酷似丈夫的儿子，忽然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妈，怎么了？太辣了吗？”小林急忙递上纸巾。
杨小姐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二十年的光阴如水，那碗面的温度却始终如一，温暖着她度过没有他的岁月。
店里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本市最后一片城中村改造项目今日启动，即将拔地而起的是...”
窗外岛内景色已日新月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唯有这碗沙茶面的味道，从未改变。
“你爸爸最后想告诉我的事，我猜到了。”杨小姐忽然说，声音平静。
小林疑惑地看着母亲。
“他想求婚。”杨小姐微笑着，眼泪再次涌出，“他上衣口袋里装着戒指盒，被发现时，盒子都被压变形了，但戒指还好好的。”
她从衣领里拉出一条项链，银链上挂着一枚简单的银戒。
“我每天戴着它，就像他一直在我们身边。”
小林握住母亲的手，父子俩的手如此相像，温暖而有力。
“妈，爸爸希望你幸福，就像我希望你幸福一样。”
杨小姐点点头，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入口中。沙茶的味道浓郁香醇，正如生活，苦中有甜，甜中带辣，百味交织，却终究值得品味。
“这面真好。”她说，像是说给儿子听，又像是说给永远活在她心中的那个年轻人。
店门外，阳光正好，一如多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个秋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