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排老黄(上)

作者:树懒爱吃土笋冻 更新时间:2025/9/5 10:51:51 字数:2408

老黄如今已过不惑之年,每日清晨四点准时醒来,如同上了发条的钟。他的牛肉馆藏在一天美食街与国道的交界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店门口上面的塑料招牌已被油烟熏得泛黄,却依然能辨认出“牛排”二字。

这会儿,他正站在灶前,手持长勺,慢慢搅动着一大锅咖喱牛排。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咖喱与牛肉的香气交织,姜黄、小茴香、八角、丁香的气息弥漫在晨雾中,钻进每个过路人的鼻孔,勾起一天中最原始的食欲。

“老板,羹排饭(咸饭,牛排,牛肉羹),咸饭多加勺汁!”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探头进来,鼻尖冻得微红。

老黄应了一声,舀起一块炖得烂熟的牛排,连同一勺金黄色的咖喱汁浇在加了花生米和萝卜的咸饭上。那深金色的汁液缓缓渗入米粒间,牛排上软烂的贴骨肉微微颤动,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学生接过碟子,迫不及待地就在店门外的小凳上吃起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是对这味道最好的赞美。

看着年轻人吃得香甜,老黄眼里浮起一丝笑意,手中的长勺却不曾停下,依然缓缓搅动着那锅凝聚了二十年光阴的咖喱。

思绪飘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的老黄才二十出头,不姓老,人人都叫他“黄少”。家里开着纺织厂,是当时泉州最早一批民营企业。父亲是个精明能干的福建汉子,母亲出自书香门第,却甘心跟着丈夫打理生意。

黄少是独子,从小被宠惯了。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书,整天与一群朋友厮混,吃喝玩乐,好不潇洒。那时他最常去的是新开业的卡拉OK和游戏厅,身上的钱从来不断,都是父亲给的零花钱。

“咱们黄少可是未来的大老板!”酒肉朋友们常这样奉承他,他便洋洋自得地掏出钱包,为整桌人买单。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站在油腻的厨房里,与牛肉牛骨为伴。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凌晨。

那晚黄少与朋友狂欢至深夜,醉醺醺地回家时,手里的钥匙晃了半天也没插进锁孔。门却从里面开了,母亲站在那儿,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T恤,满头是汗,发丝黏在额角。

“又玩到这么晚?”母亲的声音疲惫,却没有责备。

黄少眯着眼笑:“几个朋友聚会,没办法。”他晃进家门,发现母亲不是没睡,而是早已起床干活了。

“妈你这么早起来干嘛?”

“去买牛肉,新鲜的才好吃。”母亲说着,走向厨房。

黄少倒头就睡,直到被一阵声响吵醒。那时才早上五点出头,他头痛欲裂地爬起来,循声走到厨房门口,顿时愣住了。

母亲正拖着一个巨大的布袋,从门口一点点往厨房挪。麻袋看上去很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母亲弓着背,汗水从她额头上滴落,在那件已经湿透的T恤上再添深色痕迹。

“妈你干嘛不叫个人帮忙?”黄少皱着眉问。

母亲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笑道:“请人搬运要钱的,我自己慢慢来就行。”

黄少这才注意到,母亲那件原本白色的T恤,此刻已经完全被汗水和不知名的污渍染成了灰黑色。她脚上的旧布鞋也沾满了血水和泥沙。

“这是什么啊这么沉?”

“牛骨头和牛肉,要做咖喱牛排和牛肉羹。”母亲终于把麻袋拖到厨房中央,喘着气直起腰来,一只手扶着后腰,显然很吃力。

黄少看着母亲斑白的鬓角,忽然意识到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第一次发现,母亲比他记忆中要矮小得多。

“你去休息吧,这里油烟重。”母亲开始从麻袋里往外取东西,大块大块的牛肉和牛骨,还有一堆牛杂。

黄少没走,他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母亲开始处理那些食材。她动作麻利地将牛肉分类,该切块的切块,该剁碎的剁碎。然后起锅烧水,准备将牛排飞水(焯水)。

“为什么要飞水?”黄少不由自主地问。

母亲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似乎没想到儿子会对这个感兴趣:“去掉血水和杂质,煮出来的牛排才香。”

黄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将一大锅水放在灶上,等着水开的间隙,又开始准备各种香料。小茴香、丁香、八角、桂皮等材料,她一一称量,仔细配比。

“每样都要恰到好处,多了抢味,少了不香。”母亲自言自语般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教他。

水开了,母亲将牛排下锅,瞬间腾起一片白雾。她站在雾气中,用一个大漏勺撇去浮沫,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牛排飞水,母亲换水再炖,加入香料和姜片。然后她开始处理咖喱酱。这是泉州风味的咖喱,与印度、南洋的都不相同,是融合了本土口味的独特做法。

“咱们家的咖喱酱是你外婆传下来的方子,”母亲一边炒制咖喱粉,一边说,“要慢火炒,急了会苦。”

黄少看着母亲那双已经粗糙不堪的手,稳稳地握着锅铲,在锅中画着圈。咖喱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辛辣中带着暖意。

“妈,你每天都这么早起来吗?”黄少突然问。

母亲头也不回:“四点起床,去市场挑最新鲜的牛货。回来处理,炖汤,准备配料。八九点开始就有客人来吃早饭了。”

黄少算了一下,这意味着母亲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他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为什么不请个人帮忙?”

母亲关小火,让咖喱酱慢慢煨着,转过身来看着儿子:“厂子卖掉后,家里没什么积蓄了。开这个小店,能省则省。你爸爸身体不好,重活我都得担着。”

黄少这才想起,父亲的哮喘病近年来加重了不少,不能闻太多油烟和粉尘。

“那我也来帮忙吧。”话一出口,黄少自己都吓了一跳。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用不用,你去忙你的。这点活妈干得了。”

但黄少没有离开。他看着母亲将炒好的咖喱酱加入牛排的锅中,那锅立刻出现了金黄与咖啡色交织在一起。母亲又加入白糖和一种特制的酱料。

“这是什么?”黄少指着那深色的酱料问。

“咱们家的秘密武器,”母亲神秘地笑笑,“咖喱牛排家家都做,但每家味道都不同,区别就在这些细节上。”

炖上咖喱牛排,母亲又开始准备其他东西:卤豆腐、牛骨汤、牛肉炕块,手抓牛肉梗,她的手从来没停过,额上的汗也没干过。

黄少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关心过父母的生活。他只知道家里厂子倒了,开了个小牛肉馆,却不知道父母每天竟是这般辛苦。

“妈,我去买早餐吧。”黄少突然说。

母亲惊讶地抬头,随即眼里泛起欣慰的光:“好啊,街口那家馒头店应该开门了。”

黄少走出厨房,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天已蒙蒙亮,街上开始有了行人。他买了馒头回来,看见母亲正站在店门口,望着初升的太阳。

“今天天气真好。”母亲笑着说,接过馒头,掰了一半给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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