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三天,一个星期,半个月;上课,睡觉,写剧本,练习,演出那天总算是来了。
因为是晚上的表演,我们下午一放课就得过来彩排。其他社团的同级生和前辈们都意气满满地在台侧摩拳擦掌,浑身洋溢着青春的光芒。动漫社的社长是同级的女孩子,据副会长陈述还愿意把演出服借给我们,或许是个好人,此刻正在和社员愉快地交谈。棍社打算进行双截棍表演,还特意准备了会放出小型焰花的特殊棍头,正打算在今晚的舞台上大放光彩。至于乐器和舞社之类,散发出的阳角光芒则更为耀眼。
其他社团的同学在兴奋的交谈,我们在台下沉默地看着台词稿子。
他们的热闹与我无关。
柚子突然说:你们知道吊桥效应吗?
我和张勇都不是很想理他。
“就是如果两个人一起走过危险的吊桥,他们会因为紧张害怕而心跳加快,然后误认为是对方使自己心动而产生的,进而对对方产生情愫。”
柚子开始自己解释,我看到张勇的拳头渐渐捏紧。
“但你们想,如果有三个人一起过吊桥的话会怎么样?你们不好奇吗?”
我发现自己的拳头也有点硬了,于是温和地对他说:“我不是很想知道,你别靠近我。”
柚子转向张勇,发现他离得更远了。
“原来三个人过吊桥会让好兄弟反目成仇,心理学真是深奥啊。”
经过柚子这么一捣乱,我们的紧张奇迹般地缓解了许多……才怪啊!!下一组就轮到我们上场了好吗!
“再过五分钟我们就要从吊桥上摔死了,两位还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吗?”我生无可恋地向舞台望了一眼。
如果这里有哪个擅长读空气的人,一定会发现摸鱼社的氛围明显和晚会格格不入。我们三个看着成排成列的观众席,想哭又哭不出来。尤其是柚子的脸色从下午开始就非常难看,但只有看看他们的难看的脸色我才找到了一点同伴的安心感。
对不起,两位社员。
“我感觉非常不对劲。”柚子突然说。
“我感觉有点想吐。”张勇说。
“我感觉马上就到我们了。”我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副会长明明在帮胡老师统筹彩排工作,我好像听到她发出的轻笑声。
“我感觉…”柚子的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突然整个倒在地上。
负责社团的胡老师是一个体形健美的中年大叔,看起来不太好打交道,不过现在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柚子!没事吧?……胡老师,这边有情况!……”我们抱起柚子朝胡老师大喊,他马上跑过来确认情况。
“秦露同学,你先帮忙看着这里,我过去看看情况,”胡老师和副会长稍作交代后就往这边赶来,“看来你们这边有一点小小的演出事故——真是青春的感觉啊!赶紧去医务室吧,我来帮你们拖时间!哈哈哈哈哈hhh…”
胡老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肱二头肌随着拳头向上隆起,用雄壮低沉的男声在准备室大喊大叫。
尽管如此我依然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然后我们扛起柚子就往校医室跑。
直到我们把柚子放在校医室唯二的一张床上时,我才想起来还没跟校医打声招呼。我刚转头,穿着白大褂的校医就凑上来,关切地问:“你们需要板蓝根还是创口贴?”
陈柚子看着轻车熟路的校医,无力地伸出一根手指。“一杯热水,谢谢。”
想到马上要开始的社团迎新晚会,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我一直以为,只要坚守摸鱼原则,就能尽可能地避开所有麻烦。现在我明白了,麻烦这东西,就像夏天的蚊子,你越是不想动,它就越喜欢来咬你。
但不管怎么看,柚子一时半会都没法上台了,不过还是身体要紧。
“看来我一时半会是没法上台了,不过还是身体要紧。”柚子说。
“我也有点犯恶心,不过还能坚持。”张勇说。
这时候手机审时度势地震动起来。胡老师来电话了,我打开免提。
“毁灭的钟声已经敲响了,正式演出马上就要开……”
我关掉免提。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我在心里哀叹一声,对柚子说到:“缺一个也是缺,缺两个也是缺,反正我们也上不了台了,你在这里照看一下柚子吧,我去会场想办法解释一下。”
张勇拍了拍我的肩膀,脸色也有些发白:“社长,顶住!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我摇摇头:“不用了,你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太美丽,留在这儿照应一下柚子吧。”
二人用壮士送行的最高规格注目礼看着我跑出门一路朝学生会堂狂奔。 而且我跑的时候忘了挂电话,那个中年大叔一直在手机里笑来笑去。
……再然后场景就已经切换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一直呆在休息室没有离开过。不过我向来对这种夕阳下奔跑的事都记得不太清楚,因为它太神秘,太没有摸鱼的气氛了。
其他社团已经逐渐登台又谢幕,外面一直传来阵阵喧闹和掌声。我死死盯着原本属于三个人的剧本,但有两个人今晚已经注定不能拥有姓名。
三个人的喜悦相互交织重叠,明明应该带来更多的快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老师,我们社团的两个演员都在医务室,这节目我一个人恐怕演不下去,得麻烦你们临时把摸鱼社的节目删掉了…”我顺顺气之后就立马抱歉地向胡老师说明了情况。
“多大点事,不就缺人嘛,这屋子里的人你随便挑!我来给你们念旁白!”
不是老师,这原来是这么随便的演出吗?您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老师,感谢您的好意,但就算其他同学愿意帮忙,这短时间里恐怕也记不住……”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胡老师狂野打断了。
“这是什么话!我们社团管理处卧虎藏龙,就说副会长,只要她看过的台本,就没有记不住的!”
??????是吗副会长?你还有这种技能?
你怎么还笑,老师马上就要把你抓在火上烤了啊!
“胡老师,我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啦,不过摸鱼社的剧本我正好看过,现在花半小时应该还是勉强能接上的。”副会长用食指轻轻划过桌上厚厚的文件,然后从里面精准抽出了摸鱼社的台本。
这叫不夸张吗?而且为了让我上台有必要把自己也搭进来吗!多大仇啊!
我的心理活动完全跟不上事态发展的变化。但直觉告诉我轮到我说词了。
“但是…不过……那我们…要不对一下?”我苦涩地看了副会长一眼。
“请吧,社长?”
副会长在写作上简直天赋异禀,不仅很快记住其他两个人的台词,还在半小时内对台本流程做了微调,以契合只有两个人+一个临时旁白上台的戏份,应付这样的小舞台来说足够了。
我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打退堂鼓,这个人实在是完美。
在又一次过场后,我掏出节目表,发现我们的节目就在下一个,而且主持人已经开始胡扯并准备念节目串词了,透过台侧幕布朝台上看,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搬话筒。
如果有一个符合气氛的BGM响起,我就能马上掉下眼泪。我带着如此悲哀的神情抬头看着胡老师,但他朝我走来的脚步一点也没变慢,并且一边笑一边……
猝不及防地两巴掌把我们推到了台上。
那个瞬间他是世界上最可恨、最不近人情的魔鬼,但他力气实在大得惊人,我踉踉跄跄好几步才在台上站稳。
副会长优雅地走向靠左边的话筒。
为什么推我这么用力?
在往台下仔细看之前,我原本想到了一个非常恶毒的词咒骂他。但我作为名副其实的摸鱼社社长,完全没有任何在人前表演的性格特质,所以一上台脑子就理所应当地被迅速格式化了,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骂人的词是什么。
底下的观众席坐满了一年级生,有认真盯着台上看的,有玩手机说笑的,一男一女亲密地坐在一起的,一男一男亲密地坐在……
我说这学期才开始多久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啊喂?
感受到全身上下冒出的冷汗,我迅速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听谁说过,避免更紧张的方法就是赶紧做,别多想;所以我对准了那个立起来一米多高的可恶话筒。
“……大家晚上好,我们是摸鱼社。呃…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拨冗莅临会场。”
台下传来一些依稀的回应。
要不是我也没准备好,不然打死也不会说这种开场白。
“大——家,准备好了吗!!”
副会长微微前倾,双手做出扩音器的样子,用清脆的声音对着话筒和台下的观众呐喊着。
台下传来了热烈的回应。
不愧是看起来就上台经验丰富的副会长。
柔和的聚光灯洒在她身上,救场的副会长看起来就像一个折翼误入凡间的天使。
然后那该死的灯同时打在我身上。
我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着那个立起来一米多高的话筒,凭着本能开始胡言乱语。
“……呃,大家好,我们是……摸鱼社。”
台下传来一阵小小的、好奇的骚动。
“那个……在演出开始之前,我想问问大家……”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大家平时的日程,累吗?”
这个问题似乎太过直白,台下有几个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我觉得偶尔挺累的。”我自问自答,语气里充满了真情实感,“要考试,要写作业,现在还要搞社团挣学分……高中生活好艰难啊。”
我的大脑确信自己已经在自暴自弃了。
“但是!”我忽然提高了一点音量,仿佛想通了什么一样,“大家有没有想过,摸鱼其实不是一种逃避,而是一种……高级的精力管理学?”
“大家想,一个良好的睡眠,就能得到精力充沛的一天;而一天精疲力竭的工作,只能换来一个更加焦虑的深夜。”
“——那么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我和副会长两个人带来的舞台剧:《没有干劲的三个火枪手》!”
我痛苦地报完开场,后来的记忆因为创伤应激障碍已经完全忘掉了。
归功于副会长强大的记忆力和丰富的文学修养,这短短的演出竟然有惊无险的闭幕了。她的临场发挥把第三个火枪手的台词自然地改成了胡老师的独白和解说,还加上了自己的内心活动作为补充信息的台词,居然成功让大部分人都没发现问题。我越发的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深不可测。
……
我们改编的剧本也成功逗笑了观众一两次,算是有惊无险的把它演完了。
“副会长,”我在后台一边收拾道具,一边哀怨地开口,“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说,再这么来几次,我可能就活不到高中毕业了。”
她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过身来,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我:”噢?和我上台原来让社长意见这么大吗?”
“那倒没有,你救场接得那么好,我感谢还来不及。”我把高顶帽放进箱子,“我是说,以副会长你的条件,不上台才是可惜。但没必要用抽签这种方式把我们也拉上吧?”
副会长打量了一下我这位刚刚结束演出的同伴。演出需要,我今天在衬衫校服外面披了一件西装外套,还带着一个高顶帽。上周末刚在网上租的,剩下两套还放在社团活动室呢。
副会长歪了歪头,嘴角上扬的弧度又高了一些:“社长没有证据可不要冤枉人。而且,这次演出不是很顺利地结束了嘛,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被她这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噎得说不出话,决定不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社长,”她在我经过她身侧时轻声开口,“你今天在台上的样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我可算帮了你大忙,准备怎么谢我?”
副会长忽然停下,背过手华丽地踮脚转身,裙摆轻扬,似笑非笑地回头看着我。
周围路过的其他社团成员,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纷纷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一脸八卦地看着我们。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快看,是副会长和那个摸鱼社的社长。”
“副会长刚才和他的演出就让我超吃惊的,没想到私下关系也有点……微妙?”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这样调侃,我感觉脸颊一阵发烫。
“那我请你……不对,一开始不就是你把我们社给报上去的吗!差点又被你绕进去!”
我幡然醒悟,越想越气,副会长眼里的笑意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很期待,‘摸鱼社’的下一次活动。”她眨眨眼,在转身汇入人流之前似笑非笑地补充道。
完了,我的摸鱼大计,已经被这个看似完美的副会长彻底盯上了。
都什么人啊!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性格简直是恶劣。
但我一个不字也不敢说,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