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半一过，学生们也已经稀稀落落地按早上的班级位置聚集在看台上，大部分人到场的时间其实没有比平时上课晚多少，大概是习惯了。不过经过一个午间休息，大家普遍都显得更没精神，整个体育场都弥漫着一股起床气。
大多都在聊天、吃东西、打电动什么的。
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许仙带来了几幅扑克，正在在线发牌。
“发牌~”许仙用一种魅惑的声线开了牌。
“不叫！” “叫地主！” “抢地主！” “我抢！”
“不是，我们线下发的牌，哪来的抢地主功能啊？”
“不好意思，DNA动了，就想喊一嗓子。”
我睡眼惺忪地看他们几个聚众玩起了国民牌戏——斗地主。
大下午就吵吵闹闹的，年轻人真有精神啊。
今天中午在家里陪林汐打了好一会游戏，稍微休息了三四十分钟就赶过来了，其实也没怎么睡着。
“午好。”柚子掩面打着哈欠走过来，“午好”听起来像“呜啊”，精神状态跟一晚上没睡一样。
“这么困，中午干嘛去了你。”
“唉。手游正好更新了。我就上去抽了个卡……”
“你屯了多久啊，抽卡能抽两小时？”我很诧异。
“不是啊，这不是上去抽了一下，然后一中午再也没睡着。”
懂了，又是一个沉船的悲惨故事。
一阵电流声从扩音器里响起，随后播音员宣布了下午比赛的赛程安排。
柊铃夏甜美的播报声时不时从演讲台上洒向四方，稍稍驱散了一点正值盛夏，快要凝成块状的闷热空气。但另外一个雄浑高昂的标准播音腔男声响起时不知道为什么又让我觉得更热了。
“唉，又输了，我想申请换个荷官发牌啊。”
打斗地主的那个男同学抱怨了一句。
许仙一边发牌一边白了他一眼：“还嫌，等下连最后一个荷官也没有了。”
根据赛程通知，长跑项目也被安排到了今天下午，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和许仙就要各自奔赴远方了。
许仙突然叹了口气：“唉，有点没心情玩了，谁来继承一下我的地主之位。”
他询问地看看我，我回以他一个深远的忧郁眼神，虽然没有透露出一分薄凉二分刻薄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但是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想死。
许仙凄凉的笑了笑，又转头回到地主对决中了。
过不多时。
“请男子3000米和1500米选手到西区准备区就位；请男子3000米和1500米选手到西区准备区就位……”高越学长声音洪亮，力透耳背，精准地传达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柚子同情地看着我和体委，想下去送行一程。
“柚子就在这看吧，上面看的还清楚些。”我摆摆手，和许仙一起往准备区走去。
我们到达后得知3000米的选手先跑，1500的各位还可以在等候区休息一阵。
广播里偶尔会传来其他同学的投稿，有的是实时的，有的是上午精选出来的，大概柊铃夏中午有相当一部分的时间里都在忙这个。
“现在阅读一份……十三班的小张同学来稿。”
夏风吹进门廊，少女柊铃夏风铃一样的声音再次叮铃响起。
但我似乎感觉她的声音好像有点绷不住。
“他说：摸鱼社的社长你威武雄壮！飞扬的身影在我的心上！
巅峰产生虚伪的拥护，黄昏见证忠诚的信徒。社长放心飞，鱼宝永相随！”
“哇社长，牌面啊！”体委被逗乐了。
我的拳头有点硬了。十三班的小张同学是吧？
随着赛前最后一条投稿播报完毕，我咬碎牙关，摆出一副播音内容与我无关的态度，和体委谈笑风生地进入了准备区。
“哇，这投稿谁写的，虽然言辞情深意切，音律朗朗上口，不过他们社长听完真的还有脸跑吗？”
旁边另一个参赛的同学说道。
体委更乐了。
我感觉自己的拳头更硬了。
“也有可能他们社长听完恨不得马上飞去打人，反而平添了几分力量。”我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社团的名字还真有意思，你知道是干嘛的不？”
“我……”
“所有的3000m长跑选手请贴好号码牌，被到起跑处就位。所有的3000m长跑选手请贴好号码牌，被到起跑处就位。”裁判老师用喇叭打断了他。
我终止话题，温和地转头对体委笑了笑：“要开始了，祝体委武运昌隆。”
体委也郑重地拍了拍我：“武运昌隆。”
随着选手们远离观众席，我感到自己好像漂浮起来，离人间也越来越远。
这个准备区就在西区看台底下，头顶天花板上就是主席台，一栏之隔的外面是跑道，可以近距离看到3000米跑步的运动员。
许仙的脸色由白变黄，从黄到紫，随着赛程的推进呈现出不同的风景。
漫长的等待后，体委终于解放了，他在终点线后面扶着墙大口休息，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是狼狈。
没关系，下一个就到我了。
现在1500米长跑的选手也被领着站到了起跑线后方。
我看着四周上面密密麻麻的人群，突然感到有点压抑。
突然在前方跑道的围栏边上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人间的身影。
“张勇，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吧？”
他大义凛然的甩头：“但为社长千里去，何惜张某八尺躯。”
我快被他气笑了：“你……”
我正准备寻章摘句，回以妙手天成的攻击性语言，一声巨大的枪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二人深情对视之际，纵有许多身影从交汇的目光中流过，但如春水东去，无染水面风光。就像世间众生即便有千万次擦身，也大多只是过客，唯有那一眼的深刻——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一眼万年。
“人未远，心先乱，脚下不知归路寒！”
他理了理自己衬衫的衣襟。
“你……”我准备继续攻击。
“社长你赶紧跑啊！”他终于急得开始说人话了。
！！！
我突然反应过来身边这些像急着要去抢半价薯片一样的人是在干嘛了。
“你给我等着！”我对他放下狠话，朝大部队追赶而去。
……
“我们看到，现在一马当先的是9号选手，他逃亡般的跑法，犹如一抹蓝色闪电，几乎领先了第二名好几个身位！马上进入第三圈了！”男播音员突然激动得一拍稿子，热血沸腾地解说起了赛场实况。
“不……不对！他的前方还有一个身影！那是……11号！是刚才来稿加油的摸鱼社的社长！难道他悄无声息地超过了所有选手！！”
“哦…不好意思各位同学，11号还在跑第二圈。”高越同学显得有点尴尬。
“噗。”
坐在解说台另一边的柊铃夏迅速地远离话筒并捂住自己的嘴，发丝垂在肩上乐得瑟瑟发抖。
我感受到了场上不少带着笑意的目光朝这边投来。明明只是想随便跑跑的，只是因为跑得太随便反而收获了一些不必要的注目。
我的生命想要燃烧，要怒吼，要咆哮！
但是实在烧不了一点。
此时我已经累得对周围毫无感知了。
进入1000米以后，除了越发难以迈动的脚步，每一口呼吸都重如千钧，四面八方袭来的溺死感几乎要将我压倒在原地。
我也已经想要放弃了。自己也没跑过这么长的距离。
少年少女在赛场上拼尽全力，只是为了让某个在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况且本来我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我们这样的选手，大多数比赛都注定只是当陪跑，给其他人闪耀的青春当一会背景板，也挺好。
既然答应了会来，就一定会出现在赛场开始线的前方。做到这样就可以了。
我想自己已经做得足够，没必要因为取悦观众继续忍受身体的痛苦。
我的脚步渐渐放缓，配速已接近步行。
渐渐地靠近了最后一圈开始的起跑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