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和柊铃夏重新汇入人潮时,校园嘉年华的气氛正被夕阳点燃到顶点。
我们与终于结束了“探路”任务的张勇和柚子汇合,四个人一起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玩着那些不需要排长队的小游戏,笑着闹着,仿佛想把整个夏天最后的活力都凝聚在今夜。
等到夕阳隐没,月上树梢,校园广播里响起催人回家的萨克斯小曲《回家》时,我们才意犹未尽地互相道别。
张勇和柚子结伴走向地铁站,柊铃夏的几个同班好友也过来接她,少女一步三回头地朝我挥着手,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校门口熙攘的人群里。
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逆着离校的人流,慢慢走回西三栋。
作为社长,我揽下了最后一项任务——在这次活动结束后整理好活动室,归还教室钥匙,给一年来这间屋子里发生的小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夜晚的教学楼区域格外安静,与大楼外面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喧闹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打开活动室的灯,暖黄色的光芒瞬间填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这里的一切都还维持着昨天贩售会时的样子,白板上柚子画的Q版小人还在笑着,桌上还散落着几张没用完的包装纸。我花了一点时间,把桌椅恢复原位,把垃圾打包扔掉,最后用板擦轻轻擦掉了白板上的宣传画和“摸鱼社“三个大字。
当所有痕迹都被抹去,这个房间又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可以被分配给任何一个社团的普通教室。
我关上灯,轻轻带上了门。
夜色渐浓,独自一人走在夜晚安静的校园里,我渐渐靠近了闻名遐迩的行政楼下。
看着眼前那段被路灯和月色照亮的、“一步憋屈两步拉跨”的楼梯,我不由得笑了笑,随心所欲地走上三楼,在活动室门前停下脚步,然后下意识地复刻起了一年多前那个午后的动作——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板。
一秒后,门里传来那个熟悉的回应。
“请进。”
声音清亮悦耳,却带着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慵懒。
我推门进去。偌大的办公室里,现在只有一个看起来视觉略带粉色的少女。
“请问学生会的老师在吗?”
她坐在靠窗的办公桌后,并没有在处理文件,而是单手撑着脸颊,手里正拿着一本摸鱼社的画集,在饶有趣味地歪着头欣赏,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这人果然不会乖乖等到回家再看。
听到这个声音,少女轻轻放下手中的画集,愉悦地笑了起来。
“同学你好~学生活动中心的会长是教务部的胡老师,他现在不在。我是副会长秦露。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声音也很好听,而且态度也很好,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我走上前,将那把挂着“摸鱼社”牌子的钥匙轻轻放在了她的桌上。
“秦露同学,你马上就不是副会长了吧?”
她拿起那枚小小的钥匙,放在白皙的手心里玩,过了好一会才接过话头。
“你就是摸鱼社的社长林铭吗?胆子很大嘛。”
她特意在“摸鱼社”三个字上加了重音,仿佛光是念出这个名字就让她心情很好。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又流露出了许多难以掩藏的笑意。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丸子头的书记官抱着一箱文件走了进来。
然后抬头看到面前的两人,动作突然僵住,慌张地说:“对不起!我好像回来得不是时候……”
“咳,那要是秦露小姐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啦。”我尴尬地假装咳了一下,不好意思再和副会长继续对台词了。
在秦露脸上那抹极少出现的红晕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处变不惊的大小姐状态。
“副会长!你怎么还在这里?”丸子头女士突然故作惊讶地说,“今天的工作都结束啦!反正这里马上就要交给我们来打理了,副会长你就安心地退休,去享受人生,不是,专心准备升学考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半推半搡地把我们两个赶出了办公室。
然后“砰”的一声坚定地关上了门。
我们面面相觑地站在走廊里,看着她哭笑不得的表情,感觉还挺好玩的。没想到有一天堂堂副会长也有被赶出办公室的时候。
她理了理微乱的制服衣领,又下意识地将一缕散落的粉色发丝捋到耳后,好像这样就整理好了仪表和心情。只是藏在粉色的发梢下,白皙的脖颈上还隐约透出一点淡淡的浅红色。
走廊过道另一侧的天空,深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缀着几点星星,夜空下,少女的侧脸也显得格外安静。
我们慢慢走下台阶。
“社长……”
走在我身旁的秦露忽然开口,想到刚刚握在手里的银色钥匙,却又顿住了。
我往下走了几步,身后传来的皮鞋踏在地砖上的清脆脚步声突然停住,于是便转过身抬头看着她。
秦露正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烦恼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不知道是什么世纪难题能让她迟疑这么久。
该不会是给学校打白工打习惯了,不当副会长都不会说话了吧?
我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于是主动打破了她的迟疑,开口问她:
“怎么了,秦露?”
听到我直接叫出她的名字,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带着深意的眼眸里,泛起了一丝奇特的涟漪,然后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没什么,”她看着台阶下面仰头望向自己的身影,双手背在身后,迎着身后洒来的月光,开心地笑了。
月之女神仿佛找到了自己最偏爱的人,把光华温柔地洒在她淡粉色的长发上,流淌过纤细的肩线,最后在她那双笑得弯弯的眼眸里,凝聚成两点跳跃的星辰。
恍惚之间,世界的样子好像瞬间被重新谱写。
这栋老楼里高度奇诡,声名远扬的台阶,此时被夜色、月光和粉色少女的身影铺成钢琴上错落的黑白键,演奏者每踏出一步,音符就会随之跃动,连接成扣人心弦的乐声。
女主角踏在自己的乐章里,轻快地大步向前走着。一步、两步、三步,最后停在他身旁,然后微笑着转头。
“林铭。”
一曲落幕,我们并肩站在通向校门的小道上,世界又恢复了正常的流速,只留下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路旁投下的一片片白色灯光。
“不早了,”我轻轻地对旁边的人说,“你今天有车来接吗?
她摇摇头。“不用麻烦他们,车站又不远。”
“我今天骑车来的,要不要送你到车站?”
秦露转过头,两只明亮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我,在路灯下的映照下闪烁着一些看起来很开心的小光点。
“好啊,那我就麻烦你了。”
我们一起去取车。停车场的灯光昏黄,我打开车锁,跨坐上去,用脚撑着地,回头看她。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侧身坐在了后座上。随着她坐稳,我能感觉到车身微微一沉,然后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她身上独有气息的清香从身后传到鼻尖。
我努力踩动踏板,尽量让车保持平稳。自行车平稳地驶出停车场,汇入了校园夜晚空旷的主路。
自行车驶出校门的时候,我对值班的警卫大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看着违规在校园里同乘一辆自行车的少年少女,笑着摆了摆手。
身后的少女攥紧了我的衣角,我们就这样驶进了街道上的晚风里。
路两旁的行道树在我们身边飞速倒退,将城市斑斓的灯光切割成一片片流动的光影,。前方有一个小小的下坡,我稍稍放缓了速度,让车平稳地滑过前面的减速带。
小小的自行车轻轻颠簸了一下,晃动了车上的两个身影。
然后一双纤细的手臂从身侧环来,在身前不轻不重地交叠握住。
身后传来的柔软温度和粉色长发的触感,正随着夜风一下一下扫过脖颈,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听觉仿佛在这一刻被完全剥夺了。
银色的自行车在这片流光溢彩的夜色里,缓缓地、无声地向前行进。
时间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被无限拉长,风和城市的喧嚣都不能在这个世界里占据一点声音、一片触感。
直到路边的站牌出现在视野里,现实世界的轨迹再次和我们交汇。
“……到了。”
身后的人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她才“嗯”了一声,缓缓地松开手,从车上跳了下来。
我撑着车,没有回头。
她走到我的面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脸上不是平时那种带着浅笑的神色,在车站温暖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坦然,嘴角挂着一个柔和而满足的微笑。
“晚安,林铭。”
“晚安。”
她转身走向站台,纤细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
我独自骑着自行车,迎风行驶在熟悉的回家路上。
我仍然能感受到日常的熟悉感带给我的安心,但又隐隐觉得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这次和他们画四格漫画的过程里,我意外地发现过去一年的许多片段仍然历历在目。原来平静的日常也可以让人这么印象深刻吗?
我时常觉得,回忆里时间的长度是由记忆的厚度决定的。能想起来的事情越多,那感受到的时间就越长;反之,如果没有什么片段在记忆中留下浮光掠影,那经年累月的时间,回忆起来也就像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我大概度过了自己人生中非常充实的一段时光,除了那两个不可替代的朋友,大概也少不了在我的日常中突然冒出来的两位女主角的功劳。
选择、未来、方向……这些麻烦的问题,或许总有一天需要去面对。
不过我今天是摸鱼社的社长,人生信条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而现在夜色微凉,温度正好。
我慢慢踩着踏板,感受衬衣被风吹过的呼呼声音,享受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总是觉得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