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会忍不住想到自杀，这种极端的想法恐怕有相当一部分源于此。”陆哲将自己的心路历程全盘托出，摊开在两人面前。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你想要保护妹妹，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啊。无论是从事情本身，还是对你个人而言，都是如此。”江灯有些疑惑。
她接触过不少陷入“虚无”情绪的患者，但他们大多有一个共同点——在生活中缺乏在意的事物，也就是所谓的“锚点”。可陆哲不同，他亲口表达了想要保护妹妹的愿望，这理应成为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产生轻生的念头？
“我……”陆哲的声音忽然扬起，却又迅速低落下去，“我能感觉到，连‘保护妹妹’这件事，在我心里似乎也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重要，可又以此为精神支柱，还真是相当矛盾啊。
常溪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在江灯与陆哲之间转了转，随后开口道：“社长，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们先聊。”
“现在要去买什么？”江灯的语气顿时带上了不悦。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很快回来，相信我，一定在治疗结束前赶到。”
常溪没有因江灯的怒气而动摇。他迅速离开教室，赶到附近的一家大超市，凭着记忆东寻西找，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魔尺。
那是由蓝白两色的三角块拼接而成的塑料尺，可以扭转换成各种造型。常溪小时候很喜欢玩这个，不过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
若不是上次偶然看到，他也不敢保证能及时找到。
买下几段不同长度的魔尺后，常溪匆匆赶回了教室。
“陆同学，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抱歉啊江同学，我知道你想要安慰我，可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感受安慰的能力？你会这样说，无非是想要让我看开点……”
看来谈话进行的并不顺利。
倒不是对社长的专业能力有所质疑，只是经过两次治疗，常溪总感觉江灯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表现……似乎有点堪忧？在他有限的印象中江灯与病人的交谈从未成功过。
无论是彼时的王艾还是现在的这位陆同学。
可另一方面，她又能迅速治愈像人格分裂那样棘手的病症，简直堪称奇迹。
把杂七杂八的想法踢出大脑，常溪决定等这次事毕后调查一下江灯。
“我回来了。”他示意自己回来道，然后由短到长把几段魔尺按序排在桌上。
“魔尺？”陆哲发出疑问。
常溪嘿嘿一笑，颇为自得道：“对！”
“有什么用？”
江灯双手抱胸冷冷地问道。如果这家伙出去一趟就只是为了带玩具回来，她绝对饶不了他。
常溪拿起最短的那段魔尺，在手中灵活地扭动起来。
“社长，不要用这么恐怖的眼神看着我嘛，我可不是在浪费时间。
“陆同学，你刚刚觉得自己前途一片灰暗？”他转向陆哲。
突然被问及之前的话，陆哲轻轻“嗯”了一声。
“你以前玩过多长的魔尺？最长的是多少？”
“大概就这么长。”陆哲儿时最多碰过这种极短的魔尺。
越长的魔尺越是贵，他家里只能支持常溪手中的这种，再多就不行了。
“那真是可惜了。”常溪手指翻飞，很快扭出了一个小圆球，接着拿起下一段稍长的魔尺。
“这种不太长的魔尺，最复杂也只能拼出这种不太规则的球了。”
他手中的魔尺继续变换形态。
“但如果再长一点——”
一只栩栩如生的魔鬼鱼在他手中呈现。
陆哲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江灯也稍稍放松了抱臂的姿势，若有所思地看着常溪手中的魔尺。
“影视剧中回顾人的一生，总喜欢用老式电影胶卷的形式来表现。”常溪继续说道，拿起下一段魔尺，眨眼间已经变成了一艘精致的龙舟，“但我想换个比喻——人生也可以像魔尺。”
“年少的时候，人总是相似的，单纯、直接。”常溪又换了一把魔尺，这次是一辆坦克。
“那是因为我们的人生还不够长，就像这个小小的球。
“这么短的魔尺，变来变去，也就那几种样子，单调又乏味。
“但随着年龄增长，这段尺越来越长，能扭出的形状就越多、越复杂，也越有趣。”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陆哲：“很多人觉得魔尺无聊，其实是因为他们只玩过短的魔尺。就像你一样。”
陆哲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
江灯也微微点头，似乎开始理解常溪的用意。
“为什么不再多等等呢？等你的人生足够长，等这段‘魔尺’拥有更多可能。”
他最后拿起最长的那段魔尺，巧妙地扭出一个复杂的高达模型，轻轻放在陆哲面前：“世界上最大的乐趣，正是来源于'未知'。而你之所以觉得人生无趣，正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已看透一切。”
“但，真的如此吗？”
“连这么简单的魔尺能变成什么样子你都预料不到，又凭什么断言自己看透了人生？”
“未来真的会如你所想的那样一成不变地重复吗？绝不会。就像我说的，这只是因为你这段‘尺’还太短，固定的变换限制了你的想象。”
“你自以为已经通透，其实仍处在迷茫之中。”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陆哲陷入沉默，久久没有回应。
连江灯也微微怔住，因常溪这番话所触动。
她看向常溪的眼神此时已带上几分认可。
大多数病人并不会被虚浮的言语所说服，但若配上实实在在的例子——尤其是当这个例子就在眼前生动呈现时，效果便截然不同。
然而心理咨询师的时间有限，想象力也有限，很难为形形色色的病人量身定制这样的“表演”。哪怕是她，也未必能做到。
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在用心对待患者。
或许……招他入社，并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谢谢。”良久，陆哲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
“虽然我的想法不会立刻改变，但你的话确实让我有所收获。”
“我想，我来找你们咨询，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