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常溪随手拿起一本书。
虽然他才刚刚升上六年级不久,但往后数年的课业,他早已了然于胸。
“神童。”别人是这么评价他的。
但相应的,还衍生出了另一个称呼——
“怪胎。”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成了学校里的孤岛。
无形与冰冷的大海割开了他与众人,只剩几只偶尔掠过的白鸥会短暂停栖,旋即又飞往各自的远方。
但常溪不在乎。
他没什么可在乎的。
“啪——!”
一声突兀的巨响猛地撕裂了室内的宁静,从门外楼梯的方向传来。常溪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搁下书本,起身推开门。
楼梯口趴着一个女人,往日雍容华贵的衣物在此时已被鲜血染红,如梦的染料使其更加娇艳。
她蜷缩着,身体微微抽搐,气息急促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她快死了。
但那又如何?
常溪冷冷一扫,不曾在楼梯口多停留一秒,便漠然转身重新走回自己的房间。
仿佛门外的女人如何与他毫无关系。
他没什么在乎的,不仅仅是朋友——
还有母亲。
……
……
每当回忆起过往,常溪都会觉得虚无感充斥着自身。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以前的事情并非发生在他身上一般。
像是隔着磨砂玻璃看一场旧电影。
画面既模糊又清晰,既遥远又接近。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突然伸到他眼前,带着些许不耐用力地左右摇晃。
常踏雪凑近了些,半眯起眼睛打量着他道:“说!我刚刚讲到哪里了?”
说到哪?
常溪笑了笑:“说到你要在演讲的时候痛斥常氏和安腾的黑心对吧。”
“还真记得……”常踏雪狐疑地盯着他,然后继续兴奋地对自己的宏伟大计补充,“那就接着刚刚的讲。不仅要痛斥两个集团的黑心,最好再找一些安腾和常氏矛盾的地方做文章,激化两个集团的对立。”
江灯表明态度后,常踏雪想让安腾继承人恶心的计划就转变为想让整个安腾恶心的计划。
宴会上的食物必须是廉价自助餐的水准;饮料?只提供最普通的色素汽水;至于酒水,那种呛喉咙的劣质品最合适不过了。
活动是要让人尴尬的,演讲是要揭老底的。
两位董事长的面子是要打的。
大概就是这么个计划。常踏雪已经想到了自己那老爹慌乱的表情了。
嘻嘻嘻。
“有个问题,一直没问过你。”常溪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报复那个老头?”
常踏雪两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晃荡。
“想知道?”
“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常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诶诶别啊。”好不容易有个能吐苦水的对象,常踏雪哪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那老头是三年前才搬来东林的,在此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没有爸爸。
“我妈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结果他突然冒出来,告诉我,我竟然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爹?那我妈以前流的那些汗,受的那些罪,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他还经常管这管那的……他有啥资格。”
常踏雪气鼓鼓地细数起自己生物爹的罪行。
“他还让我做乖乖女。”
“——我就偏不!”她猛地站起来,双手叉腰,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我就要打扮成他最受不了的样子!头发染得越花哨越好,衣服越不像女孩穿的越好,妆容越夸张越好!他要是看不顺眼?那就对了!我就是要让他看不顺眼!越看不下去越好!气死他才好!”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宣泄着长久积压的怒火。
常溪静静地听着。原来如此……这就是她那一身叛逆少女装扮的根源?
“就这些?”常溪道。
常踏雪立刻皱紧了眉头,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带着压迫感微微前倾,几乎要凑到常溪面前,带着一丝被轻视的恼火:“‘就这些’?你觉得还不够吗?”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他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够么?倒不是不够,只是多少有点小孩子气了……当然,他也没资格评价什么,自己做的事本质上也未必成熟到哪去。
这个念头他没有说出口,谁知道未来回旋镖会不会打在自己身上。
“所以,差不多了?”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常溪见常踏雪说的差不多了便提议散会。
在他们的讨论开始前江灯就已经走了。
“那就明天见。”
常踏雪同常溪道别,他的车来得要慢点。
理论上他是应该跟常踏雪一起回别墅的,但他不想,所以随便订了个酒店。
这张脸,仅仅是看到就想吐。
深夜的街道回归寂静,笔直的柏油路一眼望不到头。
偶有两辆行车驶过,留下引擎的噪响。
数年前,常溪就经常这样。
放学后,他并不急着回家。他会背着沉重的书包,在空旷的马路边,或者某个昏暗的小公园长凳上,独自一人,久久地凝视着眼前这条似乎永无止境的冰冷道路。
这种时候,他会感到发自心底的宁静。
无需思考,无需压抑,唯可以喘息。
这是什么心理?以前的常溪不知道,现在的他也无意深究。
儿时的他,尽管不是孤儿院的孩子,但境遇却也相差无几。
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也没有父亲坚实的依靠。母亲死后,甚至被父亲扫地出门。
学校里没什么朋友,只有同龄人因不理解而滋生的嫉妒,以及随之而来无处不在的、带着恶意的流言和中伤。如细密的针无孔不入。
幸好那时的自己不在乎。
常溪自嘲一笑。
不然,他恐怕早就死在路途中。
车来了,循着马路一路向前。
无论过往如何,都已然过去。
但痛苦不是。
他可以咽下去,但不代表那不疼。
他要报复。
不是常踏雪说的理由,而是单纯的报复。
他要质问,他要为以前的自己讨回公道。
这才是他加入常踏雪的真正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