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十分的阳光，总是带着一种慵懒的倦意，斜斜地穿透三年级教学楼走廊的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窗格影子。浅野晴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粉红色通知单，只觉得额角上的青筋正在欢快地跳动。
“学园祭执行委员会委员长？”她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头衔，目光锐利地射向一旁笑得一脸无辜的班长安藤遥。
“恭喜啊，浅野同学！”安藤完全无视了她杀人的目光，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欢快得令人恼火，“这可是全班同学一致通过的决定哦！这是大家对你的信任！”
“信任？”浅野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你们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需要抛头露面、协调各种人际关系的麻烦工作！有这时间我宁愿多做几套模拟题或者去图书馆看书！”
“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浅野你啊！”班上的女生小团体代表，活力十足的小林优纪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你可是我们年级公认的优等生，头脑清晰，组织能力强，最关键的是——”她和旁边的女生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拖长了语调，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和一年级的那个清水莲相处得最好嘛！”
浅野晴瞬间语塞，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的猫。
清水莲。
这个名字仿佛一个魔咒，让她的辩解一下子卡在喉咙里。那个入学仅仅三个月，就以惊人速度席卷了整个校园话题中心的美少年。银白色的短发在阳光下会泛起细微的光泽，冰蓝色的眼眸总是平静无波，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常年覆盖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性格寡言，难以接近，除了必要的课堂应答，几乎听不到他主动开口。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怪胎，从某个平凡的午后，在图书馆值班的浅野偶然帮他找到了一本极其冷门的德语机械理论原版书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固执地出现在了她的生活半径里。
“我……我和他根本不熟！”浅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
“骗人～明明每天午休他都准时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找你一起吃便当！”
“那是因为他刚转来不认识别人，又恰好发现我带的便当分量比较足……”
“体育课分组的时候他也只愿意和你一组！”
“那是他运动神经差到令人发指，除了我没人愿意接收这个拖后腿的……”
“上周末还有人看到你们一起从市立图书馆出来！这总不是巧合了吧？”
“那是他找不到参考书发邮件问我，我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浅野的辩解越来越苍白，周围同学们“我们都懂”的眼神让她感到一阵无力。
该死的清水莲。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要不是他像个背后灵一样，总是用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出现在她身边，她也不会被贴上“唯一能搞定那个怪胎天才”的标签，更不会在学园祭委员选举时被全班一致推举出来——美其名曰“能者多劳”，实则是因为只有她似乎能和那个一年级的“镇校之宝”正常沟通，而学园祭工作显然无法绕开一年级。
放学的铃声清脆地响起，如同赦免令，又像是催命符。同学们迅速收拾好东西，嬉笑着作鸟兽散，只留下浅野晴一个人对着桌上那张粉红色的纸片发呆。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收拾书包。委员长……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少麻烦事。会议、协调、策划、争吵、妥协……这些词汇光是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让她感到疲惫。她原本计划好的图书馆自习、习题册、为下周的模拟考做准备……全都泡汤了。
第一会议室在特别教学楼的三楼，一个平时很少会用到的地方。下午四点五十分，浅野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然后，她愣在了门口。
会议室内还空无一人，夕阳将巨大的长条会议桌染成温暖的橙红色。而在长桌的最末端，靠近窗边的位置，一个身影已然安静地坐在那里。
银白色的发丝在斜晖下仿佛透明，少年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翻阅着膝上的一本硬壳书籍，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他整个人沐浴在金光里，侧脸的线条完美得不真实，像是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他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准确地捕捉到了站在门口的浅野，随即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他的书。
“清水君？”浅野惊讶地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合上书，露出深蓝色的封面，上面印着复杂的德文标题。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学园祭执行委员。一年级代表。”
浅野这才注意到他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和她手中那张通知单配套的银色委员徽章。
完了。她在心里哀叹一声。这下真的是孽缘深重，甩都甩不掉了。
接下来十分钟，其他班级的代表陆续到来。每个人进门后看到清水莲，反应都出奇地一致：愣住，眼神闪过一丝惊讶或好奇，然后默契地选择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偶尔伴随着几句压低声音的交头接耳。而被讨论的中心人物则完全无视了周遭的一切，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与整个世界的喧嚣隔离开来。
五点整，人终于到齐。浅野深吸一口气，走到会议桌的首位站定。委员长的徽章别在胸前，有点冰凉，也有点沉。
“大家好，我是三年B班的浅野晴。”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很荣幸……呃，被推选为本届学园祭的执行委员长。接下来的一个月，筹备工作会非常繁忙，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简单的开场白后，会议进入正题。讨论出乎意料地顺利，或许是因为在场的多数人都想尽快结束这个气氛微妙的会议。清水莲全程几乎没有发言，只是偶尔在涉及到一年级预算和场地分配时，会言简意赅地发表一两点看法，内容精准且切中要害，效率高得令人咋舌。
一个半小时后，大致的工作框架和分工已经确定。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浅野宣布，“下次会议时间是周五放学后，请各位务必准时出席，并准备好更详细的班级方案。”
众人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离开。浅野也把资料塞进书包，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抬头，发现清水莲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身边。
“一起走。”他陈述道，语气根本没有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已经累了。浅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随便你。”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两人并肩走在通往校门的樱花道上，这个季节虽然早已没有樱花，但路两旁高大的树木依然枝繁叶茂，在夕阳下拖曳出长长的影子。
“说起来，”浅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会愿意当委员？”以她对清水莲的了解，他应该是那种会用最简洁的方式（比如直接拒绝）来避免一切不必要社交活动的人才对。
他沉默地走了几步，就在浅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他清淡的声音：“因为你当委员长。”
“嗯？”浅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意思就是，”他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如果你不是委员长，我就不会答应做委员。”
扑通。
心脏莫名其妙地用力跳了一下，速度快得让她有些慌。这家伙……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帮我？”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坦然地点点头：“你帮过我很多次。”
原来如此。是报恩。浅野松了口气，但心底某个角落又莫名其妙地泛起一丝极细微的失落。真是的，我在期待什么啊。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有必要。”他打断她，语气是一种纯粹的理性判断，“我不喜欢欠人情。这样可以抵消。”
典型的清水莲式回答。直接、坦率、毫不委婉，像一道逻辑清晰的数学题。
走到校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
“等我一下。”
没等浅野回应，他就快步走向街对面的便利店。几分钟后，拿着一个小小的纸袋回来。
“给你。”他把纸袋递过来。
浅野疑惑地接过来，里面是一瓶她常喝的牌子的绿茶，和一个鲔鱼蛋黄酱饭团。
“这是……？”
“你没吃午饭。”他陈述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今天午休时你在赶数学作业，只吃了一片面包。”
浅野再次愣住。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当时他明明坐在对面看他的德文书，头都没抬几下吧？
“谢……谢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还带着便利店温度的纸袋，“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他摇头，“回礼。上周你借我的物理笔记。”
就这样吗？浅野看着手里的茶和饭团，又看看面前一脸平静的银发少年，一种微妙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他们之间，似乎就是从某次偶然的“帮忙”开始，然后进入了这种奇怪的“投喂与回礼”的循环。
“那……明天见。”浅野挥了挥手里的饭团。
“嗯。”清水莲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浅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低头咬了一口饭团。米饭混合着鲔鱼和蛋黄酱的香甜味道在嘴里化开，莫名地，觉得这一天似乎也不那么糟糕了。
然而，此时的浅野晴还不知道，不久之后，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将彻底打乱她平静的（？）校园生活。
第一章 完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