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浅野晴和清水莲之间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微妙。
学园祭的筹备工作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会议照常召开,巡查按时进行,预算表和进度报告在委员们手中传来传去。表面上,一切如常。清水莲依然是那个惜字如金、效率至上的一年级代表,而浅野也努力扮演着可靠冷静的委员长角色。
但只有浅野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变得异常敏感,尤其是在清水莲面前。每一次无意间咬住笔头思考,每一次下意识地把不爱吃的青椒从便当里挑出来,甚至只是跑步后脸颊发烫,她都会像触电一样猛地惊醒,然后下意识地、飞快地瞥向清水莲的方向。
十次有九次,她都能捕捉到那样的场景——银发少年或是看似专注地听着会议发言,或是低头翻阅着资料,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总是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在他随身携带的那个深蓝色笔记本上,快速地、有条不紊地记录着什么。
每一次看到这个画面,浅野都感觉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一股混合着羞窘、恼怒和莫名在意的情绪就像小虫子一样细细密密地啃咬着她的心。
他是不是又在写什么“缺点”?这次又是什么?说话时某个发音不够标准?整理资料时习惯性地把纸张右上角折一下?还是今天扎头发的橡皮筋颜色太幼稚了?
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纠正”自己那些可能被他记录在案的行为。思考时死死忍住咬笔头的冲动,结果反而因为太过在意而无法集中精神;吃便当时硬着头皮把青椒和胡萝卜塞进嘴里,味同嚼蜡;连早上去图书馆朗读课文时,都刻意加重了语调起伏,听起来反而更加怪异做作。
这种刻意的“完美表现”不仅让她自己疲惫不堪,似乎也引起了清水的注意。
在一次关于舞台音响设备租赁的讨论间隙,他忽然侧过头,用那双清澈却看不透的蓝眼睛看着她,平静地问:“浅野学姐,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诶?没、没有啊。”浅野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
“但你看起來很疲惫,”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分析数据,“而且行为模式有些异常。比如,你似乎强迫自己接受了青椒的摄入,但这反而可能导致消化不适。效率上并不划算。”
浅野:“……”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个人!他果然什么都看在眼里!甚至连她勉强吃下青椒这种事都要拿出来分析一下“效率”!
“谢谢关心,我好得很。”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内心却已经在咆哮: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个破笔记本!
然而,清水莲似乎完全没接收到她内心的崩溃信号,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拿起笔,在他的宝贝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浅野几乎能猜到那会是什么——“第XXX条:浅野学姐近期行为异常,可能隐藏健康问题或情绪波动,稳定性存疑。”
混蛋!观察狂!偏执鬼!她在心里用尽所有能想到的词汇骂了一遍,但表面上还得保持委员长的风度,继续主持会议。
这种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在她某天午休时达到了顶峰。
那天她因为赶一份报告,错过了食堂的高峰期,只好去小卖部买面包。回来时,正好看到清水莲独自一人坐在中庭的长椅上,一边吃着简单的三明治,一边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深蓝色笔记本。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银色的发丝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画面很美,但浅野只觉得那本笔记本格外刺眼。
鬼使神差地,她放轻了脚步,悄悄绕到他侧后方的树丛后。从这个角度,勉强能看到他笔记本上的一部分内容。
他修长的手指正点着其中的某一行,眉头微蹙,似乎在进行某种确认或思考。
浅野屏住呼吸,努力辨认着那上面的字迹。他的字整齐而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力度。
……学姐…… ……担心…… ……心跳……
几个零散的词汇跳进她的视线,组合在一起,却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
担心?心跳?他是在写关于她的事情?是什么?新的缺点?还是……
就在她心跳加速,试图看得更清楚时,清水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合上了笔记本,警惕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浅野吓得立刻蹲下身,躲在灌木丛后,心脏砰砰狂跳,仿佛做了贼一样。她等了半天,直到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才敢慢慢站起来,脸上火辣辣的。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居然去偷看别人的笔记……虽然那上面写的很可能都是关于她的坏话。但这种行为实在太不像她了。
一整个下午,浅野都心神不宁。那几个零散的词汇在她脑子里反复盘旋。
“担心”?他也会担心别人吗?担心她?不可能,大概率是写“浅野学姐容易过度担心他人,浪费精力”之类的吧。
“心跳”?这又是什么?总不会是……记录她什么时候心跳加速?这太变态了!更可能的是“与浅野学姐争论时会影响心跳节奏,降低效率”?
她发现自己简直快要被这个笔记本逼疯了。它像是一个巨大的、未知的黑洞,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气息,让她既害怕又忍不住想去探究。
这种纠结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周五的委员会会议。
这次会议要最终确定各班级和社团的场地划分。涉及到具体利益,争论比以往更加激烈。尤其是电影研究社和美术社,都看中了教学楼后那片安静且光线极佳的空地,互不相让。
“我们需要安静的环境进行后期剪辑!美术社的雕刻机噪音太大了!”电影社社长激动地拍着桌子。
“开玩笑!我们还需要自然光进行色彩校对呢!你们拉上遮光布就行了,我们怎么办?”美术社的代表也不甘示弱。
双方吵得面红耳赤,其他委员则是一脸头疼。浅野试图调解,但效果甚微。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清水莲,却发现他依旧一脸平静,甚至还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记他的“观察笔记”吗?浅野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火大。
就在争论陷入白热化时,清水莲合上了笔记本,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嘈杂:“有一个方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教学楼顶楼东侧的闲置储藏室,”他语气平稳,“面积足够,隔音效果优于户外,且东侧上午有充足的漫射自然光,下午光线减弱,适合电影社进行剪辑作业。唯一的问题是需要提前申请钥匙和搬运器材,稍微耗时。”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双方都同意,我可以协调学生会快速办理申请手续。”
这个提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顶楼储藏室?大家几乎都忘了还有那个地方。
电影社和美术社的代表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在权衡。比起在户外互相干扰,一个独立的、各有合适时段的空间显然更有吸引力。
“……好像,可以试试?”美术社的代表犹豫着说。 “如果隔音真的好的话……我们没问题。”电影社社长也点了点头。
一场激烈的争执,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会议结束后,浅野一边整理着最终确定下来的场地分配表,一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清水莲。他正在和电影社社长确认一些细节,侧脸线条依旧冷淡,但解决问题的效率却高得让人不得不佩服。
也许……他那本笔记本上,并不全是关于她的“缺点”记录?也许他只是在随时随地记录各种信息,用于分析和解决问题?
这个念头让浅野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但那个深蓝色的本子,依旧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浅野没带伞,正犹豫着是冒雨冲去车站还是等雨停时,一把黑色的雨伞无声地撑在了她的头顶。
她惊讶地转头,对上了清水莲那双波澜不惊的蓝眼睛。
“一起。”他言简意赅。
“……谢谢。”浅野低声道谢。两人并肩走在雨中的樱花道上,气氛有些沉默。
雨滴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声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雪松一样清冷的气息。
“今天……谢谢你。”浅野打破了沉默,“要不是你想到顶楼储藏室,电影社和美术社还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
“只是最优解而已。”他淡淡地回答,目光看着前方的路。
又是这种极度理性的回答。浅野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你当时……在笔记本上写的就是这个解决方案吗?”
清水莲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雨伞下的空间有限,他的目光在朦胧的雨雾中显得有些深邃。
“不是。”他回答。
“那……你写的是什么?”话一出口,浅野就后悔了。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在探听别人的隐私。
果然,清水莲沉默了。只有雨声沙沙作响。
就在浅野以为他不会回答,并且开始懊恼自己太过冒失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了一点:
“我在写,”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第431条:浅野学姐努力调解纠纷时,眉头会微微皱起,表情比平时生动很多’。”
浅野猛地停住了脚步,愕然地抬头看着他。
雨伞也随之停下。他转过身,面对着她,冰蓝色的眼眸在灰蒙蒙的雨天下,仿佛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这算什么理由?”浅野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干,“这听起来……不像是缺点?”
清水莲静静地看着她,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身后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他的表情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挣扎,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嗯。”他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前方,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所以后来我划掉了。”
划掉了?
浅野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又继续向前走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划掉了?因为不像缺点?所以……他并不是只记录缺点?也会记录一些……别的?甚至还会因为“不像缺点”而划掉?
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在她眼中忽然变得更加神秘和难以捉摸起来。它里面到底都写了些什么?那些被划掉的内容,又是什么?
而她更加在意的是,他为什么会愿意告诉她这件事?
雨水带来的凉意似乎渗透不到伞下的这片小小空间了。浅野看着前方那个挺拔而略显疏离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个名叫清水莲的少年,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台冰冷精密的机器。
那本笔记本里,或许藏着一个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正在对她悄然打开一条缝隙。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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