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思，我才刚毕业啊——”我哀嚎着抗议道，“不应该给我点时间，去享受下毕业旅行之类的活动，纪念一下毕业吗？这安排太不人道了吧。”
“你这个家里蹲，本来就不是喜欢出去玩的性格吧。而且啊，读了四年书，你有交上能结伴同行、一起出远门的朋友吗？”
我一时语塞，芙拉姆精准戳中了我的要害。
在学校里面，我属于无人在意的经典阴沉型角色。出身于偏远的小村落，我与在都市里长大的同学们几乎没有共同话题，认识到横亘在我与同学们之间的厚厚壁障后，我就不再对交朋友这件事有什么期许。
没有人会关注我这种阴角，除了时下流行的小说——最近，不知为何广泛流行起主人公是社恐、自卑、怕生形象的虚构作品。读到这类作品时，我根本体会不到代入感，小说里的阴角主人公们被配角们在意，这不更显得现实中的我们处境之凄凉吗？
“是你说的，想要尽快独立吧，你还说，以后会给我补房租。”芙拉姆乘胜追击，“接了工作，就有报酬了。我上次听你说，你准备回老家过年吧？完成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拿到第一份薪水，回家的时候，就可以很自豪地说，自己在大城市站稳脚跟了，你家人想必也会很开心的。”
这话倒是说得在理。魔女协会替我支付了长达四年的基本生活费用，使我不用担心自己的温饱问题。今天拿到毕业证明，意味着我失去了这份经济支持。
我在教育水平相对落后的偏远小村长大，为了跟上学校的教学进度，只能花大量时间补习，腾不出精力和时间去打工攒钱，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存款。
毕业后，我也不能继续留在学校的宿舍，于是只能暂住在我名义上的师傅——芙拉姆的家里。若没有她好心收留，我没准就要露宿街头了。
自尊心让我不能接受自己白住在他人家里，所以我向她提出，先以借款的形式，按月收我一些房租，等我以后攒到钱、有余裕了，再补上欠下的款项。
“好吧……具体的任务内容是什么？”
比起普通的接待员，调查员的薪水确实要高得多，来自金钱的诱惑，最后还是让我放弃了抵抗，询问起这次外勤工作的具体内容来。
“第一次出差嘛，总归是不会太为难你们的，任务内容很简单，简单来说，就是陪同一名魔女去办理去雾凇馆服刑的手续，魔女的名字叫涅莉尔，‘锈钉魔女’涅莉尔，我记得你和她也挺熟的吧？”
芙拉姆递来又一份档案，她这文件夹里，到底放了多少东西？
我瞥了眼照片，圆框眼镜、乍一看很像是中学生的外貌，是我熟悉的涅莉尔。芙拉姆一提到这次外勤是为了陪她办理服刑手续，我就大概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除了这个，还有一项特别的任务，具体的工作内容，下周出发前再跟你们说，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多喝点，再续一杯——服务员——”
芙拉姆又“吨吨吨”地往嘴里猛灌高度数的啤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隔着张桌子，都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酒气。我的酒量很差，光是闻到这股气味，都有些头晕。
值得庆祝的日子吗……倒不如说，是不幸的开始。一想到后边要和不认识的同龄魔女组成搭档，应付不擅长的工作，我就有种说不出的焦虑。
我不由自主地模仿起芙拉姆，苦闷地往嘴里灌气泡饮料。俗话说“借酒消愁”，我大概理解是怎样的心境了——虽然我喝的也不是酒。
“对了——还有一样礼物——我都忘啦——你打开——看看——”
芙拉姆嚷嚷起来，她的声调歪七扭八，显然是喝高了的样子。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别又是什么惊吓吧，我颤抖着打开盒子。
是一只鸟，准确地说，是鸟类外形的人偶，有点眼熟……难道是“寒号鸟”？
所谓的“寒号鸟”，是前不久刚获得了“凯瑟琳奖”的魔科学发明，功能类似于传递信息用的信鸽。使用者可以提前录制下声音，储存在“寒号鸟”的发声器官内，设置好需要送达的位置后，寒号鸟就会飞到空中，避开障碍，将信息送到目的地。除了传递信息，它还能起到导航的作用，指引地面的人前进。
“这是特制的‘寒号鸟’，不需要专门设置目的地，它就能自动飞到最近的魔女协会据点。若你们出差，遇到什么连环杀人啊——之类的事件——就能用它来求救啦——江湖人送外号‘暴风雪山庄克星’，侦探必备，哈哈哈哈哈——”
芙拉姆仿佛是突发恶疾，说起胡话，不能再让她喝下去了。
平日里，她一直以严肃、正经、有威严的形象示人，协会里很多魔女都害怕她。失态到这个地步，看来她是真的打心眼儿里，为我能毕业而感到高兴。
“老师，您喝醉了……我们该走了。”
我走到芙拉姆身边，试图让她清醒一些，可她俨然已经神志不清、不能自理了。实在没有办法，我从她的包里翻找出钱包，来到柜台，结了账。啤酒的价格着实不菲，账单上的金额是个天文数字，看得我心惊肉跳。
我收拾完她摆在桌上的各种文件，全塞进包里，然后搀扶着连路都走不利索、已然醉倒的芙拉姆，走出了面馆。这顿饭花了太长时间，外面一片漆黑，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冷冷的妖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
十月初，刚好是秋冬交替的时节，气温逐渐转冷，庞勒普顿市的昼夜温差很大，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就该在学校制服外面再披一件外套。
身边的芙拉姆，还在呢喃着“孩子长大了”“太不容易”之类的胡话，搞得像她千辛万苦把我拉扯大一样。幸亏周围没什么人，才不至于太丢人。
面馆离她的家、也就是我现在的住处不算太远，步行约莫十来分钟就能走到，路不怎么长，走起来却格外费劲。意识模糊的芙拉姆，身体歪歪斜斜，脚步相当不稳，我生怕她一个趔趄直接摔在地上，不得不放慢脚步。
此情此景，让我更加担忧起未来。我能来到大城市，全靠四年前的机缘巧合。
当时，我受到侦探小说的影响，期盼着成为使用强力魔法的魔女侦探，因而才决定来到庞勒普顿求学。喝醉的芙拉姆反复提到“侦探”，大抵是这个原因。
命运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我成为不了自己理想中的强大魔女，而侦探这个职业，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希望一切顺利吧……”
我小声地自言自语。第一份外勤工作，至少听起来不算特别困难，陪同的对象也是自己熟悉的魔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有意外的。
虽然我自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遭遇事件体质，但总不至于第一份工作就碰到什么奇怪的恶性事件吧？
我这样安慰自己，支撑着芙拉姆回到住处。
*
我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魔钥，插入了魔力锁的识别口，打开了别墅的房门。
这栋别墅是芙拉姆购置的房产，位于庞勒普顿市的中心地段，我都不敢猜想她花了多少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可谓是奢侈到了极致。
尽管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个星期，但在学校宿舍里用惯了常规机械锁的我，还是不太习惯魔力锁——这是一种号称让门锁更加安全的魔科学发明，科技点全点在了安保上，唯独没有简化开关门的操作，仅仅是把锁芯形状的钥匙换成了插入式的魔钥。
魔力锁号称更加智能化，我却始终没想明白所谓的“智能”表现在哪里，仅仅关上房门后自动上锁，就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智能”吗？
我也清楚，会有这种念头，是没来由的逆反心理在作祟。大城市里，新的魔科学造物层出不穷，四年的时间里，庞勒普顿市的面貌简直是日新月异。而我的家乡，却一直在原地踏步，这种鲜明的反差感，让我对新科技产生了抗拒。
“好疲惫……”
我把芙拉姆送回她房间的床上，替她盖上被子，一沾到床，她就呼呼大睡起来。今天从起床去学校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是一刻也没有休息过，好累。
赶紧休息吧……我脱下衣物，花了几分钟去浴室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回到自己租下的小房间里，一头扎在柔软的床上。
不愧是用了新材料的床，比宿舍那硬板床要舒服太多了，我打了个哈欠。
……
明明很困，却睡不着，临近毕业，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又是一个不眠夜。
睡不着的时候，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这是我在长期失眠中总结出的经验。要不要看会儿书呢？我打开灯，看向书架，有好几本新购置的侦探小说，还没有来得及读。
没这个心情，还是算了吧……
我立起枕头，靠在床板上，思绪飘回了四年前那个因侦探小说改变了命运的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