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些东西放进箱子里吧。我年纪太大了，不中用啦。哎，做得好，果然你们年轻人有活力啊，辛苦啦，新来的调查员小朋友——”
涅莉尔叉着腰，用她那带地方特色的口音，指挥着我干苦工。
将近一年时间没见，这位现年27岁、结了婚、还有了两个孩子的矮个子魔女，还是一如既往地“年轻”，这家伙不会用过什么冻龄的魔法吧。
“好重……真要带这么多书去吗？”
涅莉尔准备带入雾凇馆的物件中，厚重的书本占了奇高的比重。虽然这些书本占不了多少行李箱的容量，却实打实地提升了行李箱的重量。
“我可是打算，趁着这段难得的时间，狠狠地恶补一下想读的书。没有书看，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头，人会发霉的。你嫌重的话，呼叫一下支援吧。”
涅莉尔“嘿嘿”地笑了笑，瞥了眼我的右手侧。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也顺着往右瞟了眼——那个家伙，还是像个木头人似的杵在原地。
“能帮下忙吗……”我转向小木头人、也就是我的新搭档伊芙蕾，“旁边的书，我都登记好了，你能把它们收拾进箱子里头吗？”
“噫——”可能是我的搭话让她猝不及防，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发出了奇怪的颤音，“好……好的……”
目击到这番情景，憋着笑的涅莉尔再也没忍住，放声笑了出来。
这家伙……还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真是没辙。
不过，我这位搭档，也的确是个极品。
*
几天前，芙拉姆带着我去协会，我第一次见到了伊芙蕾。
她留着薄茶色的长发，扎成两股随意的麻花辫，身形瘦弱，满脸抗拒地缩在另一位魔女的身后，露出头窥探着我。
“介绍一下，这位是洛蕾亚，以后你们就是一起行动的搭档了。一起出任务还有几天的时间，你们先熟悉彼此吧，我们就不打扰啦。”
那位我不知道名字的魔女，以极快的语速，迅速地结束了她的介绍，拉着芙拉姆离开了办公室，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伊芙蕾面面相觑。
必须强调的是，在来到协会之前，我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对于这位搭档的性格，我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唯独没想到过这一种——我自认为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但像她这样怕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好的取长补短呢……？安排两个阴角组成一队，是什么操作？一般不都是一个阳角配一个阴角吗……小说里都是这样发展的呀？
“你好，我叫洛蕾亚，以后请多指教了。”
身为过来人，我太清楚社恐的内心世界了，如果我这个时候长篇大论地自我介绍，绝对会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说出“请多指教”时，我本来想握个手之类的，但一想到阴角们普遍对身体接触比较抗拒，还是作罢了。
“伊芙蕾……我是……你好。”
我也数不清过了多久，伊芙蕾断断续续地给出了一句语法错乱的问候。
然后就是一连串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对话。
后来我又见了伊芙蕾几次，大概掌握了她的性格特点。她能理解我说的话，也知道要怎么回应，但就是因为高度怕生紧张，没办法很好地表达出来，最后就会演变成一系列支离破碎的单词。
刚来到大城市时，我也有过一段差不多的不适应期，担心别人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这个外来者。我见到谁都唯唯诺诺，陌生人随便投来一个眼神，都会让我恐慌半天，当时也是芙拉姆和其他人把我拉了出来。
抛开怕生的外在和其他的光环，恐怕伊芙蕾也就是个普通同龄人，之后慢慢摸索比较适合的相处模式就好。
只是，两个阴角一起上路，没那么阴角的我，就被她衬托成了阳角。我本来还指望着抱她的大腿，结果却反过来了——她这样，是绝不可能独自处理需要和大量陌生人沟通的外勤工作的，难怪芙拉姆说“她需要我”。
*
“涅莉尔小姐——还有东西要带上吗？”
我和伊芙蕾合力把东西都塞进箱中，大声呼唤起楼上的涅莉尔。
大约十分钟前，她表示漏拿了一样东西，急匆匆地上了楼，好久都没有动静。
“来了来了，不好意思，找了半天。”
涅莉尔快步走下楼梯，她手里没有任何东西，难道空手而归了？
眼见我困惑的模样，涅莉尔举起手腕，我这才发现多了一块腕表。这块表很小巧，像是市面上的那种儿童手表，不仔细看，还真挺容易被忽略。
如果雾凇馆的“监室”里没有查看时间的钟，带一块手表确实是有必要的。
“稍等，我看看哈——”涅莉尔检查了一遍行李箱，“该放的都放进去了，没有什么遗漏了，可以拉上拉链吗？”
“好的，先不着急拉上拉链，让我再对一下清单。”
上报给雾凇馆的行李清单，需要和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对应。
我担心记错什么东西，决定再核对一遍清单。
涅莉尔携带的物件，几乎只有书本和换洗衣物两类。
她带的书本，大多是一些专业性很强的教材，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我只能逐字核对清单里的书本名字和她带的书本名字是否一致。而换洗衣物，则包括了几套睡衣、贴身内衣裤、袜子，还有一套魔女协会冬季款标准制服。
“要带两套标准制服吗？”
我好奇地询问涅莉尔，她今天穿着一样的制服，身上穿一套，行李中再放一套，相当于是带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制服。
虽然涅莉尔体型很小，这套制服大概率是专门为她定制的最小尺码，但还是占据了相当大的体积，为了把它塞进去，我和伊芙蕾费了好大的劲儿。
“带着吧，多备一套总不见得是坏事。最近气温变化太大了，尤其晚上冷得要命，穿多点吧，你不也穿着这套制服吗？”
“是真的暖和啊，这套制服，过冬全靠它了。”
话是这么说，我穿这套制服，保暖只是次要的。主要的原因，是想把它当成魔女协会的身份象征——只有魔女协会的成员们才会穿这套制服，这样会更方便执行公务。
“那当然啊，我听说这套制服是用那个最新的纤维材料——叫什么来着？”涅莉尔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果然是老了，健忘症犯了，我这条丝巾也是用的这个材料，哎对了，这条丝巾啊，是老公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质量可好了！”
又来了又来了，涅莉尔一有机会，就会炫耀起她那模范丈夫，她在我面前秀了太多次恩爱，我都麻木了，传说中的“恋爱脑”，就是她这样的吗？
看我没有做出反应，涅莉尔把围在脖子上的丝巾取下，拿到我面前。
这条丝巾乍一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彩虹渐变色的颜色稍微引人注目一些。铺开后的长方形面积，比一般认知中冬天戴的围巾要小上一些。丝巾的材质要远比围巾薄得多，难怪叫它丝巾而不是围巾。
涅莉尔使劲拉拽丝巾的两边，试图给我展示新材料的性能强大，丝巾几乎没有变形，这也符合最新魔线材牢固、坚韧、耐用的特点。
我对新科技向来不关心，随便打发了下，继续专心地校对清单，没发现什么问题。我把单子递给伊芙蕾，让她也检查一遍，把她晾在一边总归不太好。
“不用登记吗……手表。”伊芙蕾用细小的声音向我问道。
“不用，只要记箱子里有的东西就行了。随身携带的物件，会搜身检查的。”
伊芙蕾“哦”了一声，点头示意自己确认好了，该出发了。
“东西都没有落下吧，没落下就出发了——”涅莉尔提起箱子，没走上几步路，就发出了痛苦的哀嚎，“怎么这么重啊——”
“还不是你拿太多书了，活该，”我借机发泄了下帮她干苦工的不满，帮她提起装满了书本的箱子，确实重得离谱，“我坚持不了多少时间，赶快走吧。”
*
带我们去雾凇馆的马车，就停在涅莉尔所在住宅区的外面。不过一百米的距离，就让我的双手差点报废，肩膀也酸痛得不行。
我们将行李放入车内，坐入了马车。车厢还算宽敞，但后排坐了三个人，还是显得有点拥挤，车夫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宣告这一段旅程开始了。
“到点了。”
马车驶出庞勒普敦市，涅莉尔查看了下腕表，从制服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正方体形状的小盒子，从中取出两颗尖尾的小螺钉。看来到18点了。
在每天傍晚18点，给随身携带的“武器”附魔，是涅莉尔的习惯。
养成这个习惯，不仅可以让她随身携带的钉状物体长期处于受她念力操控魔法的有效状态，同时还方便她记忆和计算它们的剩余有效时间。要是她的判断出现问题，就有可能出现误伤的状况，这是她从10年前那起事故中获得的教训。
涅莉尔将两颗螺钉放在左手掌心里，她屏住呼吸，将右手掌悬停在螺钉上面，做出滑动的姿势，这是凝聚魔力，给螺钉附魔的过程。
附魔完成后，两颗螺钉变成了暗黄色，这是高浓度魔力附着在螺钉表面后，形成的可视化魔力残留。
别看我说得头头是道，没有魔力感知能力的我，其实对这个附魔的过程没有哪怕一点点感觉。能知道这些，全靠我对涅莉尔和她魔法的了解。
换作其他我不熟悉的魔女，我就察觉不到她们有没有用魔法。伊芙蕾擅长魔力探测，她应该知道涅莉尔在做什么吧？我把目光投向伊芙蕾。
伊芙蕾正盯着涅莉尔手里的螺钉，意识到我正在看着她，马上把头别了过去，看向车厢的窗外。这搞得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冒犯了。
*
“马儿需要停下来歇息会儿了，休息半个小时，我们再继续赶路吧。”
车夫转过头来，轻声跟我们说道。马车在荒郊野岭驰骋了几个小时，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这让我一时不太适应。
“可以下车看看外面吗？不会走太远。”
得到车夫的许可后，依旧活力满满的涅莉尔把我也拽下了车，说是要一起看夜景。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车厢，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伊芙蕾。
她靠在车厢最内侧，凑近点，还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声。能在这么颠簸的环境下睡着，也是她的本事——下午这些事情，想必是掏空了她的所有精力吧。
深夜时分，虽然有制服的御寒加持，外面的冷风还是吹得我有点难受。涅莉尔不停地搓着围在她脖子上的那条彩虹色丝巾。
芙拉姆给我的那盏提灯，居然还真发挥了用处，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漆黑的野外。
“有点怀念啊，我们第一次相遇，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吧。”
“是啊……虽然是在城市里。”
“你决定留在城市里工作，选择这条路，我猜你会后悔。”
我眺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回忆起我第一次见到涅莉尔的那个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