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水阀，我倚靠在魔女协会大楼三楼洗手间的墙边，心情平复得差不多了。
时针指向了数字十，照明用的灯已被熄灭，楼道内也没有一丝声响，这个点，在大楼内工作的魔女们应该都下班了。
透过窗户往外望去，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五彩斑斓的魔力灯连成一串，悬挂在街边的树木上。宽阔的街道上灯火通明，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灯的海洋里，街道上挤满了观赏灯光的人们，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人们正在庆祝祭典之夜——作为艾斯特雷亚王国代表性的传统节日之一，人们习惯在今天用灯火点缀城市，相聚在夜晚的街道上，许下各自的愿望。在能发出各种颜色光线的魔力灯具被发明出来以后，它们便迅速成为了祭典的主角。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我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起来，显得有些瘆人。
要是有无辜路人恰好路过此处，看到洗手间里有个黑影在自言自语，没准魔女协会大楼的“七大不可思议”又要再增加一条了。
在这一时刻，我摸着黑溜进大楼，本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不久前，我一个人离开学校宿舍，走上街道，本来只是想凑个热闹，当个气氛组，哪知道会莫名其妙地被璀璨的灯光击破了防线。
晃眼的灯光刺激着我的感官，脑内传来一阵阵不知道是谁的斥责声：
“快滚回去，乡下人，这里不属于你！”
那一瞬间，积压的情绪一下子释放了出来，我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发疯似的冲进了几百米开外的魔女协会大楼，歇斯底里地放声哭泣。
在无人的地方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大概是我仅剩的体面。在公开场合嚎啕大哭，不仅丢自己的脸，也煞了游客们的风景。
*
“已经半个多小时了，该差不多了吧？”
陌生的女性声音，腔调很怪，像是什么地方的方言。是谁？我警戒起四周。
很快，一道娇小的人影从洗手间的门口走了进来，她的头上戴着顶尖尖的魔女帽，帽尖才堪堪和我的脑袋持平。
“半小时前，我还在一楼值班。突然有个小家伙，跟屁股冒了火一样，直愣愣地冲了进来，可把我吓了一跳。我出声问，发生啥事了？她不搭理我，自顾自地就跑到了楼上的洗手间，然后就是哭啊哭啊哭，这一哭可就半个小时，你看见这家伙没有？”
明知故问，虽然我看不清人影的脸，但我能想象到此时她正憋着笑。
“对不起……没能控制好情绪。”
被看到了难堪的一面，我只能道歉，祈祷着这事能够赶紧过去。
“这是最新的魔素饮料，你这个年龄，还不能喝酒吧，用它代替正合适。”不认识的女性走到我的面前，递过来一个罐装的物体，“我有个好去处，要不要来喝一杯？”
*
“原来楼顶能上来……”
站在庞勒普顿魔女协会大楼的楼顶向下眺望，街道被五彩灯光照耀得熠熠生辉，我发自内心地感叹起外面的绝景。
“咋样，我没骗你，景色不错，是个好去处吧？”
小个子魔女用左手握着饮料罐，“吨吨”地喝了起来，右手则翻来覆去地把玩着刚用来打开楼顶入口的钥匙。
“确实还不错。”我拉开饮料罐的拉环，尝试着喝了一口，饮料中的气泡在舌尖炸裂开来，刺激着我的喉咙，“请问，您是……？”
“只是个被迫在节日值夜班的悲苦看家魔女罢了，名字嘛，叫涅莉尔，协会里很多人管我叫‘锈钉魔女’，不过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外号就是啦。我是谁不重要，比较重要的是，这么喜庆的节日里，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稀里哗啦地哭上了？能说来听听吗，年轻人的烦恼？”
借助外面的灯光，我看清了自称涅莉尔的魔女的打扮——紫色的高圆锥状魔女帽、棕色的短发、圆框的眼镜，身高比我矮了足足一个头，像是和我同龄的学生。这样的体态还管我叫小家伙，好违和……
“就是突然想哭而已，没什么事情……”
“骗人是不对的，洛蕾亚。”
我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被涅莉尔无情地打断，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名字？
看着我诧异的模样，涅莉尔将饮料一饮而尽，慢悠悠地开口：
“我和叫芙拉姆的玩火魔女也认识哦，以前算是同事关系。你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在这栋楼里见过你了。在满是牛鬼蛇神的魔女协会里，灰黑色的朴素发色不多见，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至于你在苦恼什么，我应该也是知道的——抱着对魔法的期待，离开家人，却没有收获满意的结果，只身来到远超想象的大城市，没有办法融入进来，见识过大都市的繁华后，又接受不了回到家乡的未来了，我说的没错吧？”
完全被她说中了，她有读心术吗……我才准备回应，她继续说道：
“知道这些不是因为我会读心的魔法，而是因为我也有类似经历。大概十年前吧，那会儿比你现在的年纪要大一点——啧，你的表情很失礼哦，我前不久才过完25岁生日——被强行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遣送到了这里来。你现在好歹是自由身，我那会儿被关在这栋楼里，人都出不去。”
25岁？15岁还差不多吧……我被她的年龄震惊到了：
“不好意思……完全看不出来您有25岁……”
“走在楼下这条大街上的时候，因为这副外表，经常有找我搭讪的，跟我推荐什么初中生补习课，我早都习惯啦，哎呀，被你带跑题了。你就不好奇，我被遣送到这栋大楼里关禁闭的原因吗？”
涅莉尔一副想开故事会的样子，我只得顺承下去：
“您继续说吧，我就不冒昧打断了。”
“是魔法，我用魔法犯下了不可挽回的过错。”
涅莉尔将喝完的饮料罐抛了出去，罐子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精准地掉入了身后不远处的垃圾桶。她从上衣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盒子，示意我将盒子打开。我打开盒子，里面是四根颜色泛黄的钉子状物体。
四根钉子一齐飞出了盒子，悬浮在半空中。我看向涅莉尔，她将十指交叉扣在一起，抱成拳状，低下头，就像是在对着什么东西许愿，这是她的魔法能力吗？
“我‘锈钉魔女’这个称呼的由来，是因为我这种操纵钉子的魔法能力，将魔力附着在钉状物体上面以后，就能操纵它们移动，算是念力的一种。你也可以将我的能力理解为，隔空给被操纵的钉子中心施加任意一个方向的力，就像这样——”
涅莉尔维持着“许愿的姿势”，继续展示她的魔法，四根钉子在空中悬浮，在我和她的周围绕了几圈。她松开紧扣的双手，四根钉子立刻失去了力的作用，落在顶楼的地面上。她弯下腰，将它们捡起，重新放回了盒子里面，关上了盒盖。
“很厉害啊……这种魔法。”
“厉害吗……有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这种没来由的能力，是最不幸的诅咒。”涅莉尔倚在顶楼的护栏边，“十年前，我把尖钉扎入了无辜孩子的眼睛。”
话题变得沉重，我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只能安静地在边上倾听。
“上天赐予了我独特魔法的同时，没有给我与之匹配的能力。我听芙拉姆说，你的魔力感知能力有问题？这可不是个例，我也是感受不到魔力存在的魔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