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不能。”洛蕾亚低下了头,“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是个不能确保自己推理正确性的无能侦探,而且还是临时的。虽然我担保不了,但我愿意承担起推理失误、侵犯到您名誉的责任——若正式调查结束后,结论是您的的确确与谋杀无关,您可以向我主张索赔或者其他责罚,我接受。”
休息室内寂静无声,洛蕾亚骤然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令我始料未及。我很想像玛丽一样大方地表达对同伴的支持和信任,却在洛蕾亚认输一般的回答下犹豫不决起来。不对,我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本来我就做不到这种事情……
在我陷入混乱和迷茫之时,大厅里的气氛愈发凝重。
一秒、两秒、五秒、十秒……如同在酝酿着什么似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噤声不语,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凯西恢复了她一直以来的营业式的柔和语气,苦笑道:
“哎……虽然内容有些偏差,但自称无能的临时侦探小姐,您大可再自信一些,因为您的结论对了,也不算歪打正着——杀死莫里兹和约翰的,就是我。”
“真的是你……?”查尔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为什么……?”
“我来到这里工作的原因,就是为了杀死莫里兹。”凯西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侦探小姐说我的目的是把罪责嫁祸给‘锈钉魔女’,但其实不是这样。本来按照计划,如果今早确认莫里兹真的死了,我是准备乖乖就范的。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侥幸心理,想着会不会能逃过一劫,也可能是好奇这个计划之外的案发现场是什么情况、调查员们会怎么破解这两起凶杀案吧。”
“计划之外的案发现场……莫里兹一案中,出现了什么意外吗?”
洛蕾亚来到我的身边坐下,宣告侦探推理的结束。她向凯西请教起谜题的标准答案,本应是处于对立面的两个角色心平气和地沟通起来,这场面格外荒诞。
“不着急,慢慢来……从你的推理开始说吧。”凯西环顾四周,“我已经承认自己是凶手了,也不再有杀害任何人的动机,更不会做无谓的抵抗——能再浪费大家一些时间,听我这个凶手把事情的起因和经过补全吗?”
“凯西姐,如果您是被胁迫、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才答应给犯人顶包,我们都会帮助您的,请您不要说自己杀了人——”
“没有人威胁我,两个人都是我杀的。”蕾妮还是不相信凯西小姐就是凶手,但凯西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侦探小姐关于303室魔女消失的推理,大体上是正确的。我利用前天中午303室房门提前被打开的时间段,进入房间设置了自动手记人偶,给‘锈钉魔女’的也确实是一封威胁信,拿她的孩子作为要挟。同为一名母亲,我很清楚如果孩子遇到危险,当家长的一定会心急如焚,变得不太理智。我谎称绑架了她的两个孩子,要求她去离这里比较远的地点,并用嘲讽式的语气暗示通风口的存在,让她留意到通风口,不至于警惕其中有什么诈。”
“只要她卸下金属板上的螺钉,杀害莫里兹的计划就结束了。我有想到‘锈钉魔女’踩着落下的金属板爬上四楼的可能性,但侦探小姐推理出魔女制造‘飞毯’离开的结论,我在事前是根本不可能设想到的——我哪能知道她有这么神奇的丝巾?”
“所以在你的计划中,没有对涅莉尔离馆方式的考量?”
“是的,甚至她最终能不能离开房间,都没有什么所谓。我希望的仅仅是她能发动魔法卸下螺钉暴露出通风口,让隔壁304室的螺钉落下,间接杀死莫里兹。您在莫里兹一案的推理中,把带毒螺钉留在尸体上定性为我的栽赃之举,实则不然——只要能杀死莫里兹,我毫不在意会不会留下把凶手嫌疑指向自己的证据。”
“那,为什么要掉包两颗螺钉?一颗螺钉不够吗?”
“很简单,我要保证莫里兹被击中后,一定会死。钉尾能承载的神经毒液,在量级上比较有限,若螺钉击中莫里兹的身体后,马上又因为魔法的作用被拔出,伤口的毒液暴露量很有可能会不够,不能持续性地产生让他失去意识的镇静作用。要是他恢复了意识,拉响了警报装置,被及时救治,没准就死不了。”
“哎呀……看来,我的推理方向完全走歪了啊。”
“没办法的事,只有对毒液的特性有比较深的了解,才能考虑到这一层吧。”凯西反而是安慰起洛蕾亚来,“杀死莫里兹的装置也远没有您想的这么复杂,您提出那个钟摆诡计的时候,可把我给惊讶坏了,因为我做的,只是把粘在一起的两颗螺钉,粘在报警装置下面罢了,你们要是仔细检查报警装置,兴许还能找到粘贴的痕迹。”
“这样做,不担心会被莫里兹发现吗?”
“不瞒您说,我担心得很,若真让他发现了,也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凯西仰头感叹道,“在‘锈钉魔女’来之前,我有想过把带毒的尖锐物体混在床上用品里头,但莫里兹不习惯盖被子,床上除了枕头就是床单,成功率太低了。若被他发现,追溯起毒物来源,就会查到我头上来,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你们也知道,莫里兹这个人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说是妄想,也不尽然,因为对他有杀意的人,可能还不止我一个。他来雾凇馆服刑的原因,是以前做司法官时,利用职务便利受贿,为行贿者在案件审理中提供帮助,期间估计是制造了不少冤假错案吧。他把受贿的痕迹消除得很干净,只在微小的案例中留下了把柄,凭借着关系,表面上是来服刑,实际上是走个形式,避避风头。其中的内情,我想查尔斯先生,您是知道的吧?”
查尔斯保持缄默,在不言中,他默许了凯西的说明。
“在他来这里一段时间后,雾凇馆收到过不是我寄出的匿名信。我想着这份信的内容也许能让我抓到他罪行的把柄,就利用职务便利截获了信件,才发现这是一封声称要向他复仇的威胁信。我想着,给他上上压力也好,于是把信件偷偷塞进了门缝里,那时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要杀死他。现在想来,这是个非常不理智的选择——莫里兹变得疑神疑鬼,就是从看到那份信开始,后来他的被害妄想发展到连房门都不愿意出的地步,而在我终于决定要杀害他后,我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收到威胁信后,他对自己的安全过分在意,你想杀他,就很困难了。”
“嗯,他把自己的房间当作堡垒,不愿意踏出半步,需要和外面接触的时候,一般也就是开个门缝。他要求食物和水是外面生产的密封制品,就算我想办法弄到了毒物,也找不到机会投毒。我认定,下手机会只有一次,要慎之又慎。犹犹豫豫中,不知不觉间,到了他要离开雾凇馆的日子,再不动手,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刚好这几天他要离开,不在房间里,房门也有敞开的时段。”
“我还想过在他出门的时候,冲过去捅他一刀,但骑士先生太尽责了,这几天始终陪同在他身边。”凯西瞥了一眼艾利欧特,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魔女能按照我的设想行动,以及莫里兹注意不到天花板上的异状了。这起命案不仅算不上精心策划,还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上面吩咐过,这是我的职务所在,我也没有什么办法……”面对凯西的挖苦,艾利欧特尴尬极了,“不过,您这,也算得上一场豪赌了。”
“我也不是没有赌赢这局的把握,若你们和莫里兹相处更长的时间,应该能发现,他得了比较严重的眼疾,视力已经变得非常差了。他怕被杀,不愿意去治疗,平时看文字都得用上放大镜。两颗螺钉和报警装置的颜色差不多,莫里兹不知道隔壁来了个魔女邻居,一般也不会有人想到天花板上的报警装置上会被动手脚。坐牢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最容易松懈的时刻,因而我认为能成功杀死他的概率,至少有五成,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我这才想起来,房间的桌上确实摆着一个放大镜……
“运气最后站在了你这一边。”
“有罪之人,不会得到运气的眷顾,这是必然的吧。从结果来看,我的运气比期望还要好,被您称为‘动力螺钉’的那颗螺钉从304室消失了,这是我所没有料到的。听到你们说室内只找到一颗带毒的螺钉,我的第一反应是你们没有检查清楚。”
“这么说,那颗‘动力螺钉’飞出馆外,也只是一场意外吗……”
“您在诡计的推理中给出了一种解答,事实也许就是这样,这还真是讽刺——推理非但需要足够的证据、可靠的逻辑,还要有‘为什么非这种可能性不可’的论证,现实中,可能性的概率却只有零和百分之一百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