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看事件篇里,还有哪些故事段落没用上了——在‘第二天’这一节中,还有一段篇幅很长、但没有被用上的故事,是‘伊芙蕾的外套被打湿’这一段。为了把衣物挂到晾衣杆上,你不小心摔在地上,还见了血。在小说的对应描述中,主人公洛蕾亚自述她看到伊芙蕾做出凝聚魔力的架势,推测是要发动魔法,给摔下来的自己做缓冲,可‘凝聚的魔力瞬间消散,魔法没有生效’。请问,不具备魔力感知能力的洛蕾亚,要如何才能得知‘伊芙蕾凝聚的魔力消散’这一状况?”
“哎……这一部分的描写也可谓是强行得很。如果换成‘戏曲魔女’这样经验老道的推理作家来写,这些决定性的线索一定会更自然地融入故事里面。”
我读到这的时候,真的直摇头,玛兹露卡在写这本书时,大抵是想要把我的魔法能力当作最大的爆点,但她对相关线索的藏匿,肉眼可见地用力过猛。
“我确实想用魔力铺个缓冲区把你接住,不至于摔得太惨,但你摔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铺好,你就落了地。我想收回魔力,发现自己没法控制,整个人都蒙了。我不知所措地恐慌了好一小会儿,才发觉自己的魔法没有失控,是魔力自己消失了。
“那会儿,我还没有把这桩奇怪的事情和你联系到一起,可你在休息室结束推理之后发生的事情,摆明了与你有关——袭击者的射线魔法朝着我们打过来,组合成激光的大量魔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你一个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在病房里昏迷了几天。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会意识到射线的消失和你脱不了干系。
“类似的状况,也出现在了小说的回忆部分。当那个‘兜帽人’即将用落雷魔法击中脱力的你时,小说中的你自述看到了怪诞的场景,魔力的颜色褪去,你陷入了几天的晕厥,和这次的事情如出一辙。你在晕厥前听到‘奇怪了’的自言自语,是因为当时在场的‘炙焰魔女’发现自己的火属性魔法失效了,这让她很吃惊。”
“答案不言而喻了。出场人物表里,那句‘无效魔法’中的‘无效’应该当作动词来理解,表达‘使……无效’的含义,你的能力是让其他魔女的魔法无效,魔法失效的表现是魔女们调用的魔力消失不见。”伊芙蕾给出最后一击,“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特殊能力还是被动的防卫机制,当你遇到危险时,会被动地让周遭的魔女用不了魔法。”
“其实,这次醒来以后,我就知道瞒不下去了。”我小声地吐露心声,“被你拷问这么长时间,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到底——”
“我明白的,是协会上面的要求,让你不要告诉我你的特殊能力吧?所以绝不能是你主动交代,必须是由我亲口说出来。这还没完,我有一个猜想——你和我组成搭档,是那几位高阶魔女故意促成的结果,你同时还接受了监视我活动的任务吧。”
我瞪大了眼睛,居然连这都让她猜出来了……看着我瞠目结舌的模样,伊芙蕾只是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
“你没有意识的这段时间,协会给最后这起袭击事件的说法,是一位‘及时’到来的调查员魔女解除了袭击者的威胁,没有公示这位英雄的名字。到这个地步,就算我再愚钝,也能看出协会上面是有意要帮着你隐瞒到底。
“强杀伤力的魔法光束消失,你师傅不可能察觉不到背后的真相,可她们却选择视而不见,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调查员。小说里面,玛兹露卡也留下了线索,你在‘任务说明’这一节有提到,自己接到了一项‘不能透露的特殊任务’。作为你的搭档,我不知道咱们还有什么其他任务,你们刻意向我隐瞒这一信息,我只能理解为和我有关了。”
“你的推理都是对的,我不仅要监视你的活动,甚至还被要求每个月写一份报告,交代我们都干了些啥……虽然第一份报告还没交上去,我的任务就已经失败了。”
从学校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我还来不及出师,就先遇上了恶性杀人事件,侥幸保住了性命,底裤又被搭档扒得干干净净,我不禁感慨起自己的倒霉蛋体质。
“还有几个问题没解决,你应该没有忘记,前面还遗留了‘为什么约翰会认错人’的问题吧,他把谁错误认成你了?”
伊芙蕾没有计较我的隐瞒,转而推进起最后的推理。我已经没有秘密可言,还是和她一起享受着推理的乐趣吧。
“能让约翰搞混的,不太可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应该是刚来雾凇馆不久的外人,而且应该是女性。涅莉尔不在二楼活动,如果他没找你借钥匙,可能的人选只有多萝西了,但她的那头金发可显眼了,我觉得很难认错啊?”
“约翰没有找我借过钥匙,只能是多萝西。他自述借魔钥的时间,是第二天中午,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时间有点耳熟?那个时间段刚好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有一个假装不是魔女的魔女,不慎发动了魔法。”
“我还碰巧解除了其他魔女的魔法吗?二楼的魔女有——啊——难道说,我让多萝西的魔法失效了?”
“这是彷徨之魂留下的最后一段推理,逻辑算不上严密,脑补了很多细节,但事后证实下来确实和他想的差得不多。
“你从高处落下,意外发动了无效化的能力,让多萝西的魔法失效了。多萝西被你的魔法影响到,因此离你不会很远,极有可能就在门外的走廊上。她发觉自己的魔法失效,想赶紧回到自己房间里避一避风头,不幸被对门的约翰逮住了。侥幸的是,粗神经的约翰急于打开自己的房门,一时没有察觉到异状,仅仅是把解除了魔法的多萝西当成了你。
“到这里,就足够推测出这位佯装成多萝西的冒牌货的特殊能力了,那是一种把外貌拟态成别人模样的能力。这不仅可以解释为什么冒牌货和真正的多萝西长得一样,也提供了约翰不得不被杀害的理由,因为他目击到了冒牌货解除拟态魔法后的模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太巧合了……”
“推理小说中,也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巧合,现实只会更荒诞。凯西布置的第二颗螺钉消失在室内,也是巧合,不是么?多萝西穿着和你同款的魔女协会制服,小说里还特意强调了你和她身高、体型相近,这大概也是玛兹露卡有意而为之。
“冒牌货的真身,大概和你有差不多的发色,约翰通过头发的颜色来识人,于是错认为借他钥匙的人是你。尽管他尚未意识到问题,在向你道谢时,你也没有向他挑明他认错了的事实,但莫里兹按计划被杀害后,约翰可能会回忆起这个小细节,成为致命的漏洞,所以他必须要被杀死。此时距离莫里兹遇害,只剩下一天多的时间,凯西还要调换两次螺钉、布置装置,来不及制定周密的谋杀计划,命案现场才如此粗糙。
“第一次调换螺钉前,又出现了新的意外,货物突然到来,凯西被喊去验货,被迫获得了不在场证明,多萝西不得不替她帮忙换走螺钉,实打实地成为了莫里兹遇害一案的关键一环。为了撇清嫌疑,两人决定顺水推舟,把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约翰,包装成替换了第一颗螺钉的共犯。”
“看来,约翰才是最大的倒霉蛋啊。”
“也未必,事后,我找负责本案的调查员又了解到一些新的信息,约翰在挂上雾凇馆警卫的闲职之前,曾是莫里兹关系密切的下属,莫里兹的受贿案,约翰起到了暗中牵线搭桥的作用。受贿案披露后,约翰受到牵连,也被撤职。因为这份关系,莫里兹动用剩下的关系把他安排到雾凇馆吃空饷,这也是约翰这么懒散的原因。私底下调查过莫里兹的凯西,不太可能不知道这层关系。可能是认为约翰罪不至死,凯西选择放他一马,可约翰偏偏又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画面,这让凯西下了要杀死他的决心。”
“对了,凯西丈夫的案件呢?后来有重新去调查吗?”
“有的,调查员查阅了当时留下来的办案记录、相关的卷宗和文书,她丈夫不仅有充分的作案动机,还留下了确凿的证据,没有任何信息显示当时办案中存在例如逼供之类的违规操作。调查员跟我说,目前的结论是没有重新调查这一起案件的必要。
“莫里兹确实加速了案件的审理,但和凯西设想的不太一样,贿赂莫里兹的不是也许并不存在的真凶,而是受害人的亲属。悲痛万分的死者亲属,对凯西的丈夫恨之入骨,这才动用了关系,希望她丈夫尽快得到惩罚。”
我一时唏嘘不已。在亲人接连离开凯西小姐后,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自己的丈夫不是凶手,只有这样才能带给她慰藉,但现实没有按照她的期望发展。伊芙蕾好像察觉到我的心理活动,她补充道:
“我个人很难笃定凯西的丈夫就是杀人犯,虽说证据确凿,但仍留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概率,大家真的冤枉了他。若要否定这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概率,也许只能去依赖玛兹露卡的再现魔法,但本案不具备能让她完成魔法的时空锚点,除非有个真凶主动投案,否则真相是永远不可能大白了。”
一旦探讨到动机问题,我们的对话,就不可避免地往沉重的方向发展,我不太想把气氛搞得这么凝重,考虑起还没有解决的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吗?挑战状上提到的矛盾、玛兹露卡隐藏的魔法,约翰认错人的原因,被杀害的理由,都回答完了……哦对,最后袭击我们的那个人、还有佯装成多萝西的冒牌货是谁?”
“她们都来自一个叫‘魔女教’的宗教组织,这个组织主张魔女至上,曾经闹出过很大的动静,遭到魔女协会的打击后,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又活跃了起来。过往的失败让她们改变了自己的运作路线,以用魔法制裁罪人为幌子吸纳了不少信众,帮助信徒们实现他们企盼的结果正义。”
“我好像听说过……那凯西小姐是她们的信众吗?”
“这得问凯西本人了。我了解到的信息是,凯西不具备获取神经毒素的条件,她接触到的‘锈钉魔女’魔法规律也不算很完整,因而她的角色仅仅是实施诡计的凶手,而非策划案件的幕后主使,这也契合魔女教现在的做派——给急于复仇之人提供凶器和诡计协助,不亲自动手作案,不留下太多把柄。魔女教会和动手的凶手签订协议,要求凶手揽下作案的全部责任,所以凯西才会包庇那个冒牌货。”
“可最后那道激光魔法,差点就把我们团灭了啊?”
“这是因为,佯装成多萝西的冒牌货偷偷联络同伙过来搞了一场实验,目的是验证我们之中某个人是不是有能让魔法失效的能力。你的能力让她短暂地失去了拟态,这让她察觉到雾凇馆中还有个潜伏着的高手,想要查明这个人的真身,因此用了极端的方式。”
“也太极端了吧……”
“落网的那个袭击者供述说,她也没有想杀人,在魔法打到人之前,她有让发射出的激光停下来的把握,这是她的狡辩,不值得采信。协助复仇只是魔女教壮大影响力、支持运作的搞钱手段,这群疯子的真实目的是研究魔女、打造出所谓的至高魔法,创造出魔女统治一切的世界。在她们眼中,让魔法无效的能力,属于一种闻所未闻的新型能力,有着很深的研究价值,这么疯狂的实验倒也符合她们一贯魔怔的做法。”
“那我岂不是上套了?”我冒出一身冷汗,“我不会被她们盯上了吧,哪天把我直接抓走研究去了。”
“很遗憾,给你说对了。”伊芙蕾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我还没跟你说,涅莉尔夜里离开雾凇馆之后的遭遇吧。从四楼飞出雾凇馆后不到一分钟,提前布置在雾凇馆周边的魔女就将空中的涅莉尔击落,把她关押到附近一个魔女教的临时据点里头了。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把嫌疑甩给涅莉尔。真实的原因是,魔女教认为涅莉尔没有魔力感知、但能用念力类魔法的特点很有研究价值,所以借着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她活捉走了。万幸,玛兹露卡的魔法介入曝光了据点的位置,涅莉尔很快就被解救了出来。她只受了一些浅表的擦伤,状况比你还要轻,你可是实打实地晕过去了好几天。”
先是遇到连续杀人案,然后是黑历史被未曾谋面的恶趣味魔女公之于众,接着又听说自己被一个不太妙的魔怔组织盯上,坏消息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这种感觉就像是连着挨了好几次闷棍,打得我脑壳子直发痛。
伊芙蕾把两个附加短篇夹在了《锈钉魔女杀人事件》的中间,经过反复的翻阅,小说的书页变得皱巴巴的,活像是学生时期打开了不知道多少次的习题集。她把这本夹带了大量作者低级趣味、总体水平一言难尽的推理小说放到了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昭示着漫长的推理终于结束了。
“我觉得你也不用太害怕,毕竟啊,值得你去恐惧的事情还多得很。”伊芙蕾将椅子往外挪了一小截,从门边的饮水机处接过一杯水,送到我的手中,“我们说了这么多话,口渴了吧?”
“和雾凇馆事件有关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方不方便再聊聊别的?比如,你对自己能力这么抵触的原因,还有关于我过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