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天台的门在三千身后轻轻合上,仿佛将那份微妙的、带着她特有香气的担忧也一并关在了外面。
午休结束的铃声也很快响起,我们又回到了下午的课堂。
出乎意料的是,梅儿似乎终于耗尽了她那过于旺盛的精力。
她只是懒洋洋地趴回桌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赤红色的眼睛眯缝起来,没过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阳光透过窗户,在她金色的发丝上跳跃,让她看起来像只慵懒的、人畜无害的猫咪。
这难得的宁静让我几乎也要产生错觉,仿佛上午那场灾难性的“语音轰炸”只是我的幻觉。
然而,这宁静并未持续到结束。
当下课铃如同解脱的号角般响起的那一刻,前一秒还睡得香甜的梅儿像是体内安装了某种特殊弹簧,“唰”地一下弹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烁着堪比探照灯的光芒,丝毫不见刚睡醒的迷糊。
“好!放学!”
她这么宣布之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容拒绝,
“走了走了!时间宝贵!”
“等、等等!梅儿!”
我刚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整个人就被她拖得踉跄着离开座位,朝着教室门口冲去。
“喂!你们去哪?!”
健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被无视的愕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志月也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看着我被梅儿几乎是劫持着消失在门口,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实质性的火焰。
“重色轻友……”
我隐约听到健吾小声的、充满羡慕嫉妒恨的嘟囔,以及志月那几乎能让空气沸腾的灼热眼神……
*** *** ***
梅儿完全无视了身后的一切,兴冲冲地把我拽出教学楼,融入放学的人流,然后又七拐八绕地钻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
我喘着气问道,被她拉着在黄昏的街道上穿行。
“吃饭!”
梅儿头也不回,答得干脆利落,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今晚可是有‘正事’要办!”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去进行一场刺激的夜间探险,而不是什么可能危及生命的调查。
几分钟后,她在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路边拉面摊前停下了脚步。
摊子很小,只有一个简单的料理台和几张摆在路边的折叠桌凳。
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看起来五十岁上下、面相和善的大叔正熟练地擦拭着锅灶。
“大叔!老样子,这次是两碗!”
梅儿松开我,很是熟稔地朝大叔挥挥手,自顾自地在一张空桌旁坐下。
“哦!是梅儿啊,今天带朋友来了?”
大叔抬起头,看到梅儿,脸上立刻露出笑容,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带着点好奇和打量。
“嗯哼~算是吧!”
梅儿含糊地应着,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试图维持某种“主人”的架势,尽管坐在塑料凳上的她看起来毫无威严可言。
我有些拘谨地在她对面坐下,偷偷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地方……和梅儿那混乱的公寓风格倒是很搭,都带着一种随性的生活气息。
面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我开动了!”
梅儿双手合十,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就埋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速度惊人,看起来是真的饿了。
我也饿坏了,学着她的样子开始吃面。
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汤头浓郁,面条劲道。
大叔一边忙碌着,一边笑眯眯地和我们闲聊:
“梅儿可是我这儿的常客了,别看她这样,胃口好得很呐!”
梅儿从面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点汤渍,含糊地抗议:
“大叔!什么叫‘别看我这样’啊!我很哪样啦!”
大叔哈哈一笑,目光在我和梅儿之间转了转,突然压低了点声音,带着点促狭的语气对梅儿说:
“小子不错啊…怎么,交到男朋友了?这顿算我请了!”
“噗——咳!咳咳咳!”
梅儿像是被面条呛到了,猛地咳嗽起来,脸颊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一路蔓延到耳根。
“男、男朋友?!才不是呢!大叔你胡说什么啊!”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起来,挥舞着筷子试图反驳,但因为嘴里还有食物而显得毫无说服力,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他、他只是我的……我的……跟班!对!跟班而已!”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游移,完全不敢看我和大叔。
“哦~跟班啊~”
大叔拖长了语调,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了,显然一个字都没信,
“好好好,跟班就跟班。年轻人脸皮薄,我懂,我懂~”
梅儿的脸更红了,几乎要冒烟。
她猛地低下头,几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只用发出闷闷的声音:
“总之不是啦!快吃你的面!”
她这罕见的、手忙脚乱的害羞模样,和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冰冷残酷的狩猎者、以及那个吵吵闹闹问题多多的烦人精判若两人,竟然……有点好笑。
我忍着笑,加快速度吃完了面。
刚放下筷子,梅儿就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尴尬的气氛一样,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退。
她迅速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有些皱巴巴的纸币,看也不看就拍在桌子上,然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吃、吃完了就走!大叔我们走了!钱放这里了!”
“诶?不是说好我请……”
大叔的话还没说完,梅儿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拉着我逃离了拉面摊,只留下大叔在后面爽朗又带着点调侃的笑声。
一路被梅儿拖着走,直到离拉面摊很远,她的脚步才慢下来,脸上的红潮也渐渐褪去,又恢复了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慌慌张张的小姑娘只是我的幻觉。
“刚才……刚才那是必要的社会交际伪装!是为了不引起普通人类的怀疑!懂吗?”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我解释,眼神却有点飘忽。
“嗯嗯,懂。”
我点点头,决定不戳穿她。
*** *** ***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街灯亮起,将我们的影子拉长。
梅儿并没有带我往家的方向走,而是……
又绕回了学校。
夜晚的学校静悄悄的,和白天的喧闹截然不同,高大的建筑在夜色中投下沉默的阴影,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孤零零的光晕。
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动了她的金发。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眼前沉寂的、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校园,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昨晚的血腥味似乎又在鼻腔里隐约复苏……
*** *** ***
夜晚的校园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我们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白天的喧嚣被无限放大后又归于沉寂,反而衬得这份安静有些压抑。
梅儿站在我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微微仰着头,鼻翼轻轻翕动,像只警惕的猎犬在捕捉空气中的讯息。
她赤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眉头渐渐蹙起。
“喂……”
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打破了这片寂静,
“你闻到没有?”
我学着她的样子,努力吸了吸鼻子。夜晚的空气冰凉,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远处马路隐约传来的汽车尾气……
除此之外,什么特别的味道都没有。
“没有。”
我老实地回答,
“什么味道?”
“不会吧?”
梅儿猛地转过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困惑,
“这么明显的‘臭味’……你居然一点都闻不到?”
她用力吸了几口气,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弄错:
“白天人多气味杂,感觉模糊也就算了。可现在这里空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那东西残留的‘污秽感’应该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明显才对!你怎么会完全没感觉?”
她的疑惑不似作假。
我再次努力感受,鼻腔里依旧只有最寻常的夜间气息。
“跟我来!”
梅儿不再纠结,果断地朝教学楼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导向性。
我紧跟在她身后,心脏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加速跳动。
我们绕到教学楼侧面,在一处不起眼的一楼楼梯口旁停了下来。
这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清洁工具,墙角甚至能看到些许青苔,看起来再平常不过。
“就是这里了。”
梅儿的声音笃定,她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一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粗糙的水泥墙面,偶尔有几句模糊的涂鸦,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里?”
我更加困惑了,
“不是墙吗?”
“所以说你是新人嘛~”
梅儿似乎终于找到了能显摆的机会,刚才的困惑被一种故作高深的得意取代。
她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那面墙壁,仅仅只是挥一挥手——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起来!
那面坚实的墙壁仿佛变成了虚幻的投影,波纹扩散之处,一扇粗糙、扭曲、仿佛由阴影和污秽物质构成的“门”缓缓浮现出来。
它紧紧地嵌在墙体的位置,边缘不断有淡淡的、令人不安的黑紫色雾气渗出。
“这是……什么?”
我被这超现实的一幕惊得后退了半步。
“结界咯~一种很低级但很实用的隐藏手段。”
梅儿收回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介绍某种家用电器,
“看来设下这玩意儿的家伙水平不怎么样,也就骗骗普通人……和某些嗅觉失灵的新生儿。”
她还不忘揶揄我一句,
“难怪你闻不到,这东西不单单是视觉隐藏,连气息也一起隔绝了。”
她解释完,脸上那点玩笑的神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狩猎者的专注。
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抬脚,猛地踹在那扇扭曲的“门”上!
“嘭!”
一声闷响,那扇门应声向内打开——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烈恶臭如同实质的重拳般猛地轰击而出!
那不仅仅是血腥味,还混合了腐烂、排泄物、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属于死亡和亵渎的终极污秽!
让我的胃部抽搐起来的是门后的景象——
那根本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巨大、蠕动的、由血肉和绝望构成的“巢穴”!
墙壁、天花板、地面…目光所及之处,全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仿佛具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菌毯状物质。
黏稠的、暗黄色的液体从菌毯的缝隙中渗出,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一小滩恶心的水洼。
而更令人恐惧的是镶嵌在这片血肉菌毯中的“东西”——
一具具人类的尸体,穿着我所熟悉的校服的尸体。
他们以各种扭曲、痛苦的姿势被“缝合”在巢穴中,有些已经高度腐烂,露出森森白骨,有些则相对“新鲜”,苍白的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与绝望。
我甚至看到了几张依稀有些眼熟的面孔……是隔壁班那个总是迟到的男生?
还是经常在图书馆遇到的那个安静看书的学姐?!
“呕——!”
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无法忍受的恶臭终于击垮了我的生理极限。我猛地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酸水混合着刚才吃下的拉面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吐得一塌糊涂。
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肺部火辣辣地疼,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抗拒、恐惧、恶心…无数负面情绪瞬间将我吞没。
然而,梅儿面对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却只是皱了皱鼻子,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厌恶,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司空见惯般的平静。
“啧,真是恶趣味。”
她低声抱怨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波澜。
下一秒,她抬起了一只手。
没有吟唱,没有犹豫,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只是又一次挥手——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起!
强大的冲击波甚至将门口呕吐不止的我都推得一个踉跄。
那蠕动的血肉菌毯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汽化,那些被镶嵌其中的尸体也在瞬间化为飞灰!
做完这一切,梅儿像是刚打扫完一个有点脏乱的房间一样,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转过身,看向还跪在地上干呕、脸色惨白如纸的我,恢复了一些温柔的神情:
“巢穴我已经清理了哦?有感觉好一些吗?快些联系三千,有重要事情汇报。”
她的声音将我从巨大的惊吓和生理不适中勉强拉回一丝神智。
我颤抖着手,几乎握不住手机,凭借着肌肉记忆拨通了三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三千一贯元气却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
“哥哥?这个时候打电话…真的是遇到巢穴了吗……”
“三、三千……”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还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学、学校……楼梯口……巢穴……梅儿她……清理……”
我的语无伦次显然让三千瞬间警惕起来。
“我马上来!”
只有这几个字,接着电话被匆匆挂断。
没过几分钟,一道熟悉的身影便以惊人的速度从夜色中疾奔而来。
三千甚至还穿着那身修女服,但外面随意套了件外套,脚下的运动鞋踩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她的脸上没了平时的笑容,湛蓝色的眼眸里满是严肃和急切。
当她看到焦黑的储藏室入口,以及门口脸色惨白、浑身虚脱的我时,瞳孔猛地一缩。
她先快步走到我身边,蹲下身,仔细查看我的状态,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确认我只是受到惊吓和轻微的能量冲击后,她才松了口气,随即脸色凝重地看向室内。
梅儿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来得真慢啊…垃圾已经收拾干净咯?就等你来清理了。”
三千没有理会梅儿的调侃,她走进那片被灼烧过的空间,仔细检查着残留的痕迹,手指轻轻触碰焦黑的地面,鼻尖微动,感受着空气中残余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波动和气息。
几分钟后,她站起身,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果然是人为设置的……”
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现在居然还有用活生生的人类…作为材料的…简直……”
她转向我们,眼睛里像是结了一层冰:
“从残留的痕迹和这些‘材料’的选择来看,对方的目的很明确——通过巢穴大量制造尸鬼,替换那些活生生的人。”
“替换……”
我喃喃道,想到那些熟悉的面孔可能早已变成行尸走肉,甚至可能在某一天向我扑来,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嗯。”
三千点点头,眼神锐利,
“这不是单纯的杀戮或制造混乱。这种系统性的、潜伏性的替换,最终目的……大概率是为了彻底‘夺取’这片土地。”
“夺取土地?”
“学校、医院、居民区……任何人口密集的区域,本身就会汇聚一种无形的‘地脉’能量,或者说‘生气’。”
三千解释道,语气沉重,
“对于某些存在来说,这是极佳的饵食,或者可以用来布置某些大型仪式。通过巢穴将人类替换成受控的尸鬼,他们就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逐步蚕食、污染并最终完全掌控这片区域的地脉,将其化为己有。到时候,这里就会真正变成他们的‘领域’。”
她的解释让我完全沉默,但是梅儿的瞳孔里却闪过一丝冷光:
“真是麻烦啊…看来又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