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教会门口,三千手里拿着一张传真纸,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哥哥,梅儿,抱歉要麻烦你们跑一趟了。”
她将纸递过来,上面印着简单的航班信息和一行加粗的字体:
“接机,处刑人吉萝婷。”
“教会本部那边派来的增援今天中午就到。我这边手续刚好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实在走不开。”
三千解释道,随即又补充,
“不过你们应该很容易就能认出她,据说吉萝婷在教会内部……嗯,算是个名人,特征应该很明显的。”
梅儿凑过来看了一眼,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诶——去机场啊,好远,好麻烦……”
“好啦,梅儿,帮帮忙嘛。”
三千双手合十,做出请求的姿态,
“顺利接到人的话,回来我请你吃一个月的限量版甜品!”
“成交!”
梅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干劲十足地拉起我的胳膊,
“快走快走,眷属亲!为了甜品!” *** *** ***
国际机场抵达大厅,人流如织。
我和梅儿举着一张临时写的“接吉萝婷”的牌子,站在显眼的位置。
“所以,‘名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盯着出口方向,眼睛都有些发酸了,
“穿着修女服?还是气场特别强?”
我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小时,航班显示早已抵达,旅客也走得七七八八,却连一个看起来像是教会人员的影子都没看到。
“谁知道呢~”
梅儿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金色发梢,注意力完全不在接人上,
“说不定是个古板的老头子,或者一脸严肃的老婆婆?那样的话可就太无趣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三千可能会买什么甜品,聊到昨晚的游戏,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直到我感觉腿有些麻,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视线无意间扫过不远处一根承重柱旁边时,才注意到一个有些奇怪的身影。
那是一个娇小的女性,身高大概只比三千高上几厘米,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似乎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深色长款风衣,几乎将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金色的长发从风衣的兜帽边缘泄露出来,几缕发丝垂在颊边。
她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时不时地朝我们这边瞟一眼,但一旦我的目光望过去,她又会立刻受惊般低下头,或者假装在看航班信息屏,双手紧张地绞着风衣的腰带。
行为举止,只能用“鬼鬼祟祟”来形容。
“梅儿,”
我用手肘碰了碰旁边开始打瞌睡的梅儿,
“那边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奇怪?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嗯?哪里?”
梅儿迷迷糊糊地抬头。
我示意了一下那个方向。
就在这时,那位“风衣少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迈着极其小步、仿佛踩在针尖上的步伐,一点点地挪了过来。
她最终在距离我们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能看清她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
一张极其幼态、甚至可以说是可爱的娃娃脸,皮肤白皙,翠绿色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躲闪着我们的视线。
这怎么看都像是个迷路的中学生。
出于善意,我微微弯腰,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
“小妹妹,有事吗?你好像……一直在看我们?”
话音刚落——
我听到了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与那副稚嫩外貌截然不同的、清晰而柔软,带着明显颤抖和羞窘的成年女性嗓音,细若蚊蚋地响了起来:
“我…我就是教会的……那个……‘增援’……”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了下去,
“叫…吉萝婷(Guillotine)……而…而且…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你应该……叫我阿姨……才对……”
…… ……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大脑因为这极具冲击力的反差而短暂宕机。
三…三十二岁?!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不到一米六、长相如同初中生般的“阿姨”,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轻微的冲击。
我努力控制住面部肌肉,才没有让惊讶的表情太过明显,强行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真的吗?!”咽了回去。
“呃……非、非常抱歉!吉萝婷……小姐?”
我有些语无伦次,下意识地用了敬语,同时悄悄拉了拉旁边已经完全清醒、正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有趣!”的梅儿,
“这位就是三千说的……增援。”
梅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血红色的瞳孔闪闪发光,她凑近了些,几乎要把脸贴到吉萝婷面前:
“哇!三十岁?!真的假的?!你吃什么长大的?不对,是没吃什么才长成这样的?”
吉萝婷被梅儿过于直接的举动吓得后退了半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翠绿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风衣下摆,声音更小了:
“呜……请…请不要靠这么近……”
“梅儿!”
我赶紧把这只好奇心过剩的吸血种拽回来,对吉萝婷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的笑容,
“那个……吉萝婷小姐,我们是三千派来接您的……我们先回教会吧?三千还在那里等您。”
梅儿那家伙不是说社交很麻烦吗…这不是很主动吗?!
*** *** ***
回程的出租车上,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吉萝婷紧紧贴着车门坐着,尽可能拉开与我们的距离,全程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抠着风衣布料。
我和梅儿坐在另一边,梅儿依旧用毫不掩饰的、充满研究意味的目光盯着吉萝婷,而我则努力寻找话题打破沉默,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 *** ***
回到教会,三千似乎刚刚忙完,正坐在休息室里喝茶。
“你们回来啦……这位就是吉萝婷小姐吧?好年轻诶!看起来和哥哥一样大~一路辛苦了吧……”
三千放下茶杯,微笑着起身迎接,但在看清吉萝婷的样貌和那副鹌鹑般的姿态时,她的笑容也微妙地停顿了一瞬,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三千亲!你绝对想不到!”
梅儿立刻冲过去,迫不及待地分享她的发现,
“这位吉萝婷阿姨——呜?!”
我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梅儿的嘴,防止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然而,“阿姨”这两个关键字已经清晰地钻入了三千的耳朵。 她脸上那程式化的欢迎笑容瞬间凝固,如同精致的瓷娃娃面具上突然出现了裂痕。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眨了又眨,目光在吉萝婷那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和因为极度窘迫而蜷缩起来的身躯上来回扫视。
“阿…阿姨?!”
三千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破音,她甚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仿佛需要靠这种方式来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幻听。
她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慌忙放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快步走近了几步,像是要更仔细地审视,但又碍于礼节不好靠得太近,脸上写满了混杂着震惊和困惑的表情。
“那个…吉萝婷小姐…您今年……”
三千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的意味。
吉萝婷的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露出的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用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的声音确认道:
“三……三十二岁……”
“噗——”
一旁的梅儿终于挣脱了我的手,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又被我瞪了回去。
三千显然也听到了这个确切的数字,她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是语气依旧带着恍惚:
“非、非常抱歉!是我失礼了!吉萝婷……前辈?”
她试探性地换了个称呼,似乎觉得叫“小姐”对于一位三十多岁的人有些不够尊重,但“阿姨”是万万叫不出口的。
吉萝婷连忙慌乱地摆手,声音依旧细小:
“不、不用敬语也可以的……叫、叫名字就好……呜……”
她看起来快要因为这场围绕她年龄的公开处刑而晕过去了。
三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受到冲击的心情,她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奈和歉意的笑容:
“好、好的,吉萝婷。总之,一路辛苦了,欢迎来到本教区。我是三千,负责这里的日常事务。”
她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转向我们:
“手续已经基本完成了,还有一些细节需要我单独和吉萝婷确认。哥哥,梅儿,你们先陪吉萝婷聊聊天,熟悉一下。我很快就好。”
说完,三千几乎是逃也似的拿着文件去了里面的小房间,背影还带着一丝没能完全消化信息的凌乱。
休息室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我看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件装饰品融入墙壁的吉萝婷,感觉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梅儿则是一脸“这下有意思了”的表情,血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光芒。
我清了清嗓子,再次尝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个……吉萝婷…前辈,要不……您简单做个自我介绍?比如……在教会主要负责什么?”
吉萝婷浑身又是一颤,像是被推上了演讲台。
她绞着风衣下摆的手指更加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比刚才稍微连贯一点,但依旧细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我叫吉萝婷……今、今年三十二岁……在教会本部……工作……”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在积蓄勇气,
“主、主要负责……一些……清理工作……”
“清理?”
我下意识地重复。 就在这时,三千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她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解释道:
“哥哥,梅儿,你们别看吉萝婷这样,她可是教会里非常厉害的‘处刑人’哦。”
“处……处刑人?”
我愣住了,这个词听起来就带着血腥和杀戮的气息。
“嗯,”
三千点点头,目光落在依旧低着头的吉萝婷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敬佩,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主要负责清理教会的叛徒,以及处理一些……特别危险、需要绝对武力确保‘净化’的目标。吉萝婷在执行‘任务’时,是非常非常可靠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社交互动而濒临崩溃、身高只到我胸口的“三十二岁前辈”,大脑根本无法将她和“处刑人”这三个充满铁锈与死亡气息的字眼联系起来。
战力很高…但社恐? 这已经不是反差萌了,这简直是人格分裂的前兆!
梅儿也瞪大了眼睛,她凑近吉萝婷,像观察稀有动物一样绕着她走了半圈,啧啧称奇:
“处刑人?就你?哇……教会现在招人的标准这么奇怪了吗?还是说你其实有个双胞胎姐姐?”
吉萝婷被梅儿灼热的视线和直白的话语弄得无所适从,身体微微发抖,她用几乎要消失的气音艰难地辩解道:
“工、工作的时候……会……不太一样……”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恳求,仿佛希望我们不要再深入探究那个与她此刻形象截然不同的“工作状态”。
三千补充道:
“教会里的'处刑人'都有专属于个人的工具,或者是是'武器'。那个,吉萝婷小姐……可以请你给我们看看吗?教会已经派专机送到这个教会的储藏室了”
三千还是没能做到直呼其名……
吉萝婷点点头,三千则带着吉萝婷去取吉萝婷的武器。
*** *** ***
没过多久,三千和吉萝婷便回来了。
吉萝婷的手中,已然多了一件物品。
那是一个比她娇小身躯还要高出不少的巨大十字架。
十字架通体呈现暗沉的银色,仿佛历经了无数岁月的洗礼,边缘处镌刻着繁复而古老的符文,在教会休息室温和的灯光下,流淌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
它的造型古朴而庄严,与其说是武器,更像是一件来自某个遥远时代的沉重圣物。
仅仅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其非同寻常的分量。
然而,吉萝婷那双戴着看似普通黑色手套的小手,却轻松地握着十字架的柄部,仿佛它只是一件轻巧的装饰品。
“这就是……吉萝婷的武器,”
三千在一旁轻声解释,目光落在那巨大的十字架上,带着一丝敬畏,
“名为——‘Guillotine’。”
“Guillotine……断头台?”
我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与十字架的圣洁形象截然相反的名字。
“嗯。”
三千点点头,
“它并非用于直接挥砍,虽然吉萝婷确实能做到……它更像是一个……‘武器工房’或者‘处刑台’。”
就在这时,吉萝婷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她翠绿色的眼眸中,那抹怯懦和慌张如同潮水般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于任务时的、异样的平静。
尽管她的脸颊依旧带着些许红晕,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让巨大的十字架立在地上,发出沉闷却并不刺耳的声响。
接着,她抬起戴着特制手套的右手,轻轻按在十字架中央的核心区域。
一瞬间,那暗沉十字架上镌刻的符文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如同呼吸般次第亮起幽蓝色的微光!
伴随着几乎微不可闻的、如同精密齿轮咬合般的机械运转声,巨大的十字架结构开始发生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
它的两侧翼状结构向外侧优雅地滑开、伸展,内部露出了排列整齐、闪烁着寒光的复杂构架,仿佛一个微型的、充满肃杀之气的军火库。
整个十字架,在短短两三秒内,从一件沉重的圣物,转变为一座充满科技感与神秘感的小型武装平台。
“这是……‘展开’状态。”
三千低声为我们解说。
吉萝婷只是在十字架前挥了挥手,下一刻,一柄造型简洁、线条流畅的银白色长矛,如同被无形的工匠在瞬间锻造完成。
矛尖闪烁着一点寒星,散发着锐利无匹的气息。
吉萝婷拿起那长矛,对我们说:
“Guillotine可以通过我的魔力快速制造出武器,我可以从中拿取,也可以直接控制Guillotine发射出去……”
休息室内一片寂静。 我和梅儿都看得有些发愣。
这远超现代科技理解范畴的武器制造方式,与吉萝婷那羞怯到极点的外表形成了荒谬绝伦却又无比震撼的对比。
“哇……哦……”
梅儿最先回过神来,血红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发现新玩具般的兴奋光芒,
“这玩意儿……也太方便了吧?!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武器工厂!比你那个只能看看的未来视实用多了!”
我自动过滤了梅儿后半句的拉踩,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恢复原状的十字架上,忍不住问道:
“这么重的东西……吉萝婷前辈你是怎么……”
我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白色的手套上。
三千适时解释道:
“吉萝婷的手套是特制的,上面固化着非常强大的轻量化卢恩魔术,而且只对她本人生效。其他人就算拿到了手套,也无法启动上面的术式,更不可能像她一样轻松挥舞……或者说,‘使用’这个‘Guillotine’。”
原来如此…量身定做的装备。
我看着抱着巨大十字架、再次因为成为视线焦点而开始不安地缩起肩膀、脸颊泛红的吉萝婷。
处刑人…Guillotine…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她在教会里会是个“名人”了。
这份与外表极端不符的“职业”所带来的反差,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话题。
而拥有如此强大且特殊武装的她,其“工作”时的样子……
恐怕与眼前这副羞怯的模样,将是天壤之别。
三千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安心和些许无奈的笑容:
“好了,见识到吉萝婷的实力了吧?有她帮忙,接下来应对那个潜藏的‘现代吸血鬼’和可能出现的麻烦,我们的底气就足多了。”
她拍了拍手。
“那么,为了欢迎吉萝婷的到来,也为了预祝接下来的行动顺利——”
她的话还没说完,梅儿就欢呼着打断:
“甜品!三千亲你答应我的限量版甜品!”
三千没好气地白了梅儿一眼,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是是是,不会忘的。今晚,我请客。”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依旧试图降低自身存在感的吉萝婷身上,语气温和:
“以后,就要一起并肩作战了,请多指教哦,吉萝婷前辈?”
吉萝婷微微抬起头,翠绿色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三千一眼,又迅速低下,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应:
“……请…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