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下午时分的阳光，斜斜地透过教室的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慵懒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周末前夕特有的、混合着期待与疲惫的躁动。
我看着讲台上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唇，那些公式和定理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昨日弗尼斯那句带着复杂意味的“好吧”，以及三千在天台上那句“梅儿可能会因为要分心保护你……”。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迫切的冲动——
不能再等了。
趁着课间，我找了个“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的借口，向老师申请了早退。
老师看了看我略显苍白的脸色，没多问什么便同意了。
这倒确实不是装的……
自从成为吸血种之后，感觉自己白了不少……是
错觉吗？
*** *** ***
走出校门，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我却感觉脚步有些虚浮。
没有直接回教会，而是转向了那家熟悉的家庭餐厅。
这个时间点，餐厅里客人寥寥，只有几桌散客在低声交谈。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铃声清脆。
一眼就看到了弗尼斯——
他正站在吧台后，低头擦拭着玻璃杯，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专注，那身侍者制服让他看起来平凡得……
近乎诡异……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餐厅员工，体内蕴藏着千年的时光与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
他察觉到有人进来，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扫过我，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在上次那个靠里的卡座坐下。
没过多久，弗尼斯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过来，放在我面前。
“决定了？”
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确保不被旁人听去。
“嗯。”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
“我想尽快开始。今晚……可以吗？”
弗尼斯沉默地看了我几秒，那目光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回忆。
最终，他点了点头：
“晚上八点，过来找我……”
“好。”
我松了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那我八点过来。”
正事谈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胃部才后知后觉地传来饥饿感。
我拿起菜单，点了份招牌的咖喱猪排饭。
弗尼斯记录下单子，表情恢复成那个标准的、略带疲惫的侍者模样，转身走向后厨。
*** *** ***
吃完饭，外面的天色尚早。
我结算了餐费，对着吧台后的弗尼斯再次确认般点了点头，他亦回以一个几不可见的颔首。
回到教会时，夕阳才刚刚开始渲染天边。
休息室里，三千和吉萝婷正对着一张摊开在茶几上的城市地图低声讨论着。
地图上，以学校为中心，用红笔画了一个醒目的圆圈，旁边还有一些零散的标记和笔记。
“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三千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嗯，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早退先回来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走到她们旁边的沙发坐下。
三千的眉头立刻担忧地蹙起：
“是不是……又是吸血冲动？”
她放下手中的笔，关切地探过身。
“不是，不是，”
我连忙摆手，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应该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而已。”
站在桌旁的吉萝婷闻言，小巧的脸上却露出了明显的困惑。她眨了眨翠绿色的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三千，小声地、带着不确定地问道：“那个……‘吸血冲动’……是指？”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三千脸上的表情明显僵住，随即露出一个“糟了”的恍然神色。
她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快步走到吉萝婷身边，拉着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急切地解释起来。
我站在原地，能隐约听到三千压低的、断断续续的话语：
“……抱歉前辈…我忘了跟你说明完整情况了…哥哥他…其实也是……就在不久之前…被梅儿…转化了……”
吉萝婷听着，那双如同森林湖泊般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再次落在我身上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
那惊讶并非源于我吸血种的身份本身，更像是……
某种探测仪失灵般的错愕？
她微微歪着头，目光在我身上细细扫过，仿佛试图找出某种她本该察觉却未能察觉的痕迹。
但她什么也没说。那抹深藏的疑惑被她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重新隐藏在乖巧无害的表象之下。
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
姐姐看待不懂事弟弟般的柔和与宽容。
对于这位职责本是清除违背约定之徒的处刑人而言，我这个“意外”诞生的、似乎人畜无害还带着点“惹人怜爱”（？）气质的新生吸血种，显然被她划入了可以“网开一面”的范畴。
就在这时，教会大门被“嘭”地一声推开，一道金色的身影带着放学后的活力，或者说，对游戏的迫不及待，飞快冲了进来。
“我回来啦——！”
梅儿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休息室。
她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目标明确地就要往她临时占据的、已经摆放好游戏设备和懒人沙发的“专属休息室”。
“梅儿！”
三千立刻板起脸，试图履行“监护人”的职责，
“一回来就打游戏！教会的日常打扫任务呢？”
梅儿充耳不闻，已经熟练地打开了主机和显示器电源。
我忍不住笑了笑，伸手轻轻拉住了三千的胳膊：
“算了，三千，让她玩会儿吧，今天在学校估计也闷坏了。”
三千无奈地叹了口气，但眼神却是软的。
她故意用梅儿绝对能听到的音量，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
“哥哥还真是宠着梅儿呢～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果然，话音刚落，梅儿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唰”地从懒人沙发上弹了起来，脸颊微红地冲到三千面前。
“三、三千亲！你胡说什么呢！谁、谁被他惯着了！”
她挥舞着小拳头，试图去捶打三千的肩膀，语气羞恼，
“还有！什么叫‘宠’啊！难听死了！这是……这是身为眷属对前辈应有的尊重！懂吗？尊重！”
三千一边嬉笑着躲闪，一边继续逗她：
“是是是，尊重～特别的‘尊重’～”
“啊啊啊！不许说了！”
看着她们两人在大厅里追打嬉闹，吉萝婷也忍不住掩着嘴，发出细碎而轻柔的笑声，之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
这一幕，温馨得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的家庭傍晚。
*** *** ***
看着教会外渐渐染红的天色，我心中的时钟却在无声地滴答作响。
知道天完全黑下来，墙上的挂钟指针渐渐逼近七点半，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那个……我出去散散步，透透气。”
我对着还在玩闹的两人说道。
三千停下脚步，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关切地问：
“哥哥，要我陪你吗？你刚才还说不太舒服……”
“不用了，”
我连忙拒绝，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
“就在附近走走，很快回来。而且……有吉萝婷前辈和梅儿在呢。”
梅儿也停了下来，叉着腰，一副“有我在没问题”的架势，虽然她压根不知道我要去干嘛。
三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梅儿和吉萝婷，最终点了点头：
“那好吧，别走太远，早些回来。”
“嗯。”
我转身走出教会大门，踏入已然降临的夜幕之中。
*** *** ***
初时，脚步还算轻快。
夜晚的凉风拂过面颊，带着都市特有的混杂气息。
我沿着熟悉的街道，朝着与弗尼斯约定的餐厅方向走去。
脑子里还在盘算着，待会儿的训练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弗尼斯会用什么方式来“教导”我一个“新生儿”？
然而，就在我穿过一条相对僻静、连接着两条主干道的小巷时，一股极其突兀、冰冷粘稠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毒蛇，骤然缠上了我的脊椎！
这不是普通的血腥味……
这是一种充满了亵渎、怨念与纯粹恶意的气息！
浓烈到几乎让空气都变得凝固，让我这个新生吸血种的血液都几乎要冻住！
危险！
极度危险！
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气息的来源，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逃！
不逃，就会死！
*** *** ***
与此同时，家庭餐厅内。
正在为最后一桌客人结账的弗尼斯动作猛地一顿，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刀锋般的视线穿透了餐厅的玻璃墙，精准地投向血腥气息传来的方向。
更让他眼神一凝的是，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另一股熟悉却微弱的气息——
那个刚刚与他定下约定的“新生儿”，此刻正与那邪恶血腥的气息紧紧纠缠，并且……
正在飞速远离，充满了惊慌与恐惧。
弗尼斯脸上那副职业性的平静面具瞬间碎裂。
他甚至来不及脱下围裙，只是飞快地对前台那位一脸懵懂的女孩丢下一句：
“紧急情况，我离开一下！”
在弗尼斯立刻餐厅的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模糊了一下，随即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因高速移动而产生的冰冷气流。
而在教会，正坐在椅子上，轻轻擦拭着十字架的吉萝婷，也猛地抬起了头。
她稚嫩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凝重，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好浓的血腥气……还有……强大的邪秽……”
她低声自语，霍然起身，“梅儿！” 她朝还在生闷气、有一搭没一搭按着手柄的梅儿喊道。
“干嘛？”
梅儿没好气地回应，但当她看到吉萝婷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时，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你还没感觉到吗？有情况！我们立刻过去！”
吉萝婷语速极快，已经将十字架背在了身后。
那巨大的十字架与她娇小的身躯形成了荒谬的对比，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诶？等等……哥哥他……”
三千也意识到了不对，担忧地看向门口。
“快一些，可能会来不及了！”
吉萝婷一把拉住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梅儿，两人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教会。
*** *** ***
身体先于思考，已经转身狂奔。
可就在下一个刹那，一个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巷子的出口，挡住了我的退路。
那是一个身形高瘦的男子，穿着破烂的黑色长风衣，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身周散发着血雾。
他的手指异常纤长，指甲尖锐如同兽爪，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他缓缓抬起头，阴影中，一双猩红的光芒亮起，那是如同捕食者盯上猎物般的、纯粹而残忍的目光。
我心脏狂跳，眼中瞬间出现无数个“可能”的、向我袭来的爪影、撕咬！
完了……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瞬间——
另一股强大而冰冷的气息，如同极地寒风般骤然降临！
一道身影以远超我视觉捕捉能力的速度，凭空出现在我与那个瘦削身影之间！
是弗尼斯！
他依旧穿着那身令人发笑的服务生围裙，却散发着能将一切杀死的可怕气息——
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万载寒冰，锁定着那个散发着血腥气的身影。
“有救了！”
我心中猛地一松，几乎要瘫软在地。
弗尼斯的实力，有他在的话……
那个血雾中的存在——
毫无疑问，他就是制造了连环血案的“现代吸血鬼”——
在弗尼斯出现的瞬间，与我的安心相反，身体猛地一僵。
动物般的本能让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围着围裙的男人，是能够轻易将他撕成碎片的恐怖存在。
他脸上原本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残忍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
“该死的！怎么会有这种实力的存在……计划外……”
他嘶哑地咒骂着，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就在弗尼斯抬步欲动的刹那，他那只枯瘦的手，以一种不似活物的僵硬动作，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似乎是一块……
骨头？
一块漆黑如墨，表面镌刻着无数细密、扭曲、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符文的骨片。
他脸上闪过一丝肉痛与决绝，猛地将令牌对准弗尼斯，用力捏碎！
“给我消失！碍事的家伙！”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嗡鸣响起！
我眼睁睁地看着，弗尼斯周身那冰冷强大的气息骤然一滞，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愕表情。
下一刻，他整个人，连同他所在的那片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除！
消失了！
就这么在我眼前，凭空消失了！
巷子里，只剩下我和那个瘦削的吸血种，以及那块依旧散发着不祥红光的骨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弗尼斯……
那个活了千年，实力深不可测的弗尼斯……
就这么……
“可恶啊……那可是珍贵的传送卢恩，原本打算对付那个教会的增援的，居然是浪费在了这里……为什么这样的小镇会有这种祖级……不，甚至更强……”
吸血鬼啐了一口，脸上满是懊恼与后怕，但随即，那残忍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不过，有你这家伙作为人质，教会那边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甚至没再多看我一眼，只是随意地一挥手。
“噗嗤！”
另一根血液尖刺凭空凝聚，精准地刺穿了我的大腿。
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吸血鬼满意地看着我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仿佛由凝固的血液构成的、散发着浓郁腥气的“纸”。
他用指尖在上面划下几个扭曲诡异的字符，然后将它随手丢在我身边。
“嗖！”
一把造型奇特的飞刀破空而来，精准地钉穿了那张血书，将它牢牢地固定在我身旁的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吸血鬼像是完成了什么无聊的任务，俯身抓起我重伤的身体，如同拎起一件破旧的玩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与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 ***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
两道急促的身影一前一后冲入了这条弥漫着淡淡血腥和残留邪祟气息的小巷——
是吉萝婷和梅儿。
吉萝婷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便服，但背后已然背负着那巨大而庄严的十字架。
梅儿则是一脸焦急，血红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发光。
吉萝婷目光锐利地扫向了那柄钉在地上的飞刀，以及飞刀下那张刺眼的血书，同时快速判断：
“你的眷属亲……应该已经被抓走了……”
梅儿也看到了那张纸条，她一把将飞刀拔起，拿起那张仿佛还带着湿气的血书。
暗红色的字迹，扭曲而狰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游戏开始了，虫子们。”
“想要找回你们珍贵的‘同伴’，明晚午夜，旧港区仓库。”
“过时不候。”
没有署名，但那浓烈的恶意与挑衅，几乎要透过纸面满溢出来。
梅儿死死攥着那张血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血红色的瞳孔中，第一次燃起了如此清晰而炽烈的怒火。
吉萝婷轻轻站起，娇小的身躯在巨大的十字架映衬下，却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肃杀。
她看着梅儿手中那仿佛燃烧着的战书，语气冰冷如铁：
“我们……去接他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