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轻松愉快的寒暄和家常闲聊过后,作为执行人的三千,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渐渐收敛,又一次换上了那副严肃的面孔。
她请尼谢在大厅落座,自己则坐在他对面,湛蓝色的眼眸直视着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敷衍的郑重:
“尼谢,关于你来时说的,我还有些疑问。教会本部这次特意派遣你,以及后续那位希恩斯神父前来,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这个小小的教区,最近虽然不太平静,但似乎也不至于需要劳动本部两位神父亲自驾临吧?”
尼谢闻言,推了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那副属于“可靠神父”的面具稍稍滑落,露出了底下更真实的、带着点窘迫的年轻人模样。
“三千小姐,实不相瞒,”
他叹了口气,
“关于这次任务的具体内容,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多少。我的级别……说实话,就算是之前,在本部都并不算高。这次被派过来,与其说是'委以重任',不如说……嗯……更像因为是之前处理一件小事时出了点纰漏,这趟差事,也算是某种形式的……降职外放?”
他说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已经相当明确。
*** *** ***
吉萝婷悄悄凑到我身边,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对我说:
“他果然是个笨蛋吧?”
“吉萝婷你原来是这种人吗……”
“唔……?”
“跟刚来教会时完全是两样啊……之前不是经常害羞,连话都说不好吗……”
“诶?!……”
“现在……也不是现在,来这边几天之后不就经常和我聊天吗?这么说来,吉萝婷你还挺健谈的诶!”
“怎么这样……”
吉萝婷似乎也开始沉思,
“好像确实是这样……”
*** *** ***
三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于教会内部的人事调动和其中的微妙之处,她显然也心中有数。
既然从尼谢这里问不出更深层的情报,她也不再追问,转而体贴地说道: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欢迎你来到这个支部。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一路奔波辛苦,我先带你去休息的房间吧。教会里空房间还有几间,虽然简朴,但还算干净整洁。”
“非常感谢,给您添麻烦了。”
尼谢站起身,礼貌地欠身道谢。
他提起自己那个看起来并不算沉重的旅行袋,在三千的指引下,走向教会生活区的方向。
我看着尼谢离开的背影,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他前往的方向,以及他手中提着的行李。
一个小小的疑问浮上心头——
我记得之前,吉萝婷那把巨大得夸张的十字架,好像也是从那个方向的某个房间里取出来的。
趁着三千安排完尼谢回来,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三千,为什么尼谢的神父行李,还有之前吉萝婷前辈那个大十字架,好像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是储藏室吗?教会的重要物品和个人的行李,都是怎么进去的?专人提前配送来的吗?”
三千转过身,对我笑了笑:
“哥哥的想法怎么是普通人的想法?怎么会是专人配送呢!那多麻烦?”
她又稍微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内部的小秘密,
虽然我也想从其他方面去思考,但是一想到弗尼斯那张车票……
“本部和我们各个支部的储藏室之间,都铭刻着相互对应的、稳定的基础传送卢恩。通过这种术式,本部可以将一些非生命的重要物资、文件或者制式装备,快速且安全地传递到任何一个支部,非常方便快捷。”
“传送卢恩?”,
“既然连东西都能传送,那为什么不能直接让人也通过这个传送过来呢?那样不是比坐飞机或者新干线要快得多吗?”
我想起了之前梅儿带着我在楼顶跳跃赶路,以及弗尼斯那匪夷所思的速度,如果有这种方便的传送手段,岂不是能省去很多麻烦?
三千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道:
“概念不一样哦?能够稳定传送生命的卢恩,尤其是进行远距离传送的,都是非常高级、极其复杂的术式。它不仅仅要求施术者,或者铭刻者拥有高超的技艺和深厚的魔力,更重要的是,绘制和维护这种卢恩,需要用到许多特殊且珍贵的材料,成本非常高。这可不是简单‘会画’或者'能画'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除非是极端紧急或者重要的情况,否则教会一般不会动用人员传送卢恩,那太奢侈了。”
“原来是这样……”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之前那个“现代吸血鬼”在巷战中,掏出那块诡异骨片将弗尼斯“送走”的场景。当时他脸上那混合着肉痛与决绝的表情,此刻似乎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他消耗掉的,恐怕就是一件极其珍贵的一次性远程传送卢恩道具。
怪不得他会那么心疼,用来对付弗尼斯这种级别的对手,确实算是“物有所值”,但也绝对是下了血本。
解决了关于传送卢恩的疑惑,我的思绪又跳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我看向三千,继续问道:
“还有啊,学校里的那个尸鬼巢穴不是已经被梅儿清理掉了吗?那个‘现代吸血鬼’本体也被我们解决了。按理说,学校的威胁应该已经解除了吧?为什么梅儿还要每天都跟我一起去学校呢?她又不是真的需要上学……”
听到这个问题,三千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微妙和促狭,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语气轻快地说:
“这个嘛……你可得去问梅儿本人咯?你看看她愿不愿意不去呢?”
三千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我想起梅儿在学校里,虽然偶尔会觉得课程无聊到打瞌睡,但更多的时候,她对于和健吾、志月他们插科打诨,对于午休时三千送来的便当,尤其是里面的甜食,对于在课间听同学们聊各种八卦趣闻,甚至对于“金发红瞳转校生”这个身份带来的瞩目,都表现出了一种乐在其中的态度。
她并非只是在执行“监视”或“引导”我的任务,她是真的在享受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属于普通人类的校园生活。
“是梅儿自己想去的啊!”
我完全理解了,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那个吵吵闹闹、精力过剩的吸血种少女,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珍惜这种看似平凡却充满生气的日常。
毕竟,她说过人类都是她的朋友吧?
*** *** ***
夜色渐深,教会恢复了宁静。
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睡意朦胧。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一阵轻微却执着的敲门声将我惊醒。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有些迷糊地起身下床,摸索着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梅儿。
她似乎也刚洗漱完,金色的短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穿着一身印着卡通图案的睡衣,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张扬,多了些居家的柔和。
她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杯子里盛放着大约三分之二满的、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暗沉色调的猩红色液体。
她没看我,视线有些飘忽地落在门框上,语气也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太自然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有点别扭:
“喂……眷属亲。前几天在仓库那边,你……你折腾了那么久,又是用那个十字架,又是用血驱动圣物的,消耗肯定很大吧……”
她说着,把手中的杯子往前一递,几乎要塞到我怀里。
“这个……记得喝了。补充一下。早些休息……”
做完这个动作,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也不等我回应,立刻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有些发愣。
我低头看着手中这杯温热的、散发着独属于生命源泉芬芳的液体,那浓郁的铁锈味此刻却让我感到一种复杂的安心。
梅儿的话提醒了我,让我再次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此刻的身份——
一个需要依靠血液来维持存在、获取力量的吸血种。
她虽然平时总是一副没心没肺、以捉弄我为乐的样子,但在这种时候,却会细心地注意到我的状态,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表达……
关心?
但是下次能不能在我没睡着之前……
我没有过多犹豫,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熟悉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驱散了身体深处最后一丝因力量消耗而残留的隐晦虚弱感。
将空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我重新躺回床上,准备继续被打断的睡眠。
然而,也许是刚才梅儿的举动让我思绪翻腾,也许是作为吸血种的新身体依旧让我感到陌生,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开始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说起来……
为什么我变成了吸血种之后,还是会感到困倦,还是会想要睡觉呢?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不是应该昼伏夜出,精力充沛到不需要像人类一样每天睡眠的吗?
可我分明感觉到,在经历了一天的活动,无论是上学还是战斗……
之后,精神和身体依旧会积累疲劳,依旧会渴望通过睡眠来恢复。
除了力量变强、感官变敏锐、需要定期摄入血液之外,在日常作息方面,感觉和普通人……
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嘛。
还是……
先睡觉吧……
*** *** ***
第二天清晨,阳光如期而至。
在完成了例行的洗漱之后,我和梅儿一起走出教会,准备前往学校。
经过一夜的休息,梅儿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昨晚那片刻的别扭,恢复了她那标志性的、仿佛永远消耗不完的活力。
她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嘴里嚷嚷着“要迟到啦!快走快走!”,脚下已经发力,拖着我就要像往常一样,准备直接跃上房顶,开启她的“天台跑酷”模式。
“等等!梅儿!走正路!走正路就行!之前不是一直走路的吗?!”
我赶紧制止她,这要是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飞天遁地,怕不是明天就要上新闻头条。
梅儿撇撇嘴,似乎觉得走地面既无趣又浪费时间,但在我坚决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我的手腕,改为跟在我身边,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地面好慢”、“人类真是麻烦”之类的话。
当我们走进学校大门时,立刻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似乎都在热烈地议论着什么,声音嘈杂,混在一起听不真切,但那股涌动的兴奋和好奇却是显而易见的。
带着这份疑惑,我们走进了教室。
果然,班级里的情况也差不多。
健吾和志月也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谈论新鲜事时特有的表情。
看到我们进来,健吾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刚想打招呼,我已经抢先一步,走到他们面前,脸上带着轻松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开口说道:
“解决了!”
虽然健吾和志月并没有直接参与前天晚上在旧港区仓库的那场恶战,但他们作为知情者,一直为我们,特别是为我担着心。
此刻听到我明确的告知,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真正开朗和安心的笑容,那是一种朋友之间无需多言的理解与支持。
“真的?太好了!”
志月轻轻拍了拍胸口,显然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们没问题!”
健吾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如既往地充满信任。
就在这时,唯恐天下不乱的梅儿立刻蹦了过来,血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想要炫耀和分享,或者说,宣扬她“眷属”的英勇事迹,这类似的的光芒,她提高了音量,用她那清脆的嗓音大声宣布:
“那是当然啦!我跟你们说,眷属亲他可厉害啦!可以说是靠……”
“梅儿!!!”
我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急忙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泄露任何超自然的信息。
这要是被其他同学听见,后果不堪设想!
梅儿自然不乐意,她一边灵活地闪躲着我的“魔爪”,一边还在试图继续往下说:
“……然后他……呜呜?!”
情急之下,我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从她身侧绕过,手臂微微用力,一下子勾住了她那纤细而柔韧的腰肢,将她往后稍稍带了一步,再用手捂住梅儿打算说下去的嘴。
让她无法再面向健吾和志月,同时也有效地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惊人之语。
这个动作似乎出乎了梅儿的意料。
她身体瞬间僵了一下,原本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因为我站在她身后,完全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以及……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和顺从?
危机暂时解除,我松了口气,也顾不上细想梅儿的反应,连忙转过头,试图转移话题,问健吾和志月:
“对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看学校里好多人都在议论纷纷的。”
然而,健吾和志月却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两个此刻都瞪大了眼睛,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的手上——
那只还勾在梅儿腰间的胳膊上。
两个人的表情都极其古怪,混合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这家伙没救了的”无语。
健吾的嘴巴微微张着,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志月则是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复杂地在我和梅儿之间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带着点提醒意味地咳嗽了两声……
直到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为了阻止梅儿说话而做出的、近乎于“搂抱”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有多么的暧昧和亲密。
而且,我几乎能感受到从班级各个方向投射过来的、混杂着惊讶、好奇、羡慕以及一点点嫉妒的灼热视线——
毕竟,梅儿这个“金发红瞳转校生”在班级里,甚至在整个年级,都是备受瞩目的存在。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迅速拉开了和梅儿之间的距离,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我强作镇定,再次叮嘱梅儿,声音压得低低的:
“梅儿!不许在学校里乱说那些事情!听到没有!”
重获自由的梅儿转过身,脸上果然带着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似乎也有些羞恼,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瞪了我一眼,用同样压低、却带着明显嗔怪的语气回敬道:
“明明……明明是你在乱动手……”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我听得清清楚楚。这话让我一时语塞,无法反驳,只能尴尬地移开视线,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个麻烦精,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健吾和志月身上: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健吾这才从刚才那幕“冲击性”画面中回过神来,他用力眨了眨眼,脸上重新挂起八卦的笑容,回答道:
“是新老师哦!听说今天会有新老师来我们班!好像还是个外国人?是吧,志月?”
他说着,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志月。
志月也收敛了神色,点了点头,但语气带着点不确定:
“嗯,我也只是听说……好像是临时调来的代课老师?具体教什么科目,是哪国人,都不太清楚。”
新老师?
外国人?
我们这个小高中还能请得起外教吗?
真是越来越重视教育了啊!
虽然我成绩一直很一般……
就在这时,上课的预备铃声响了起来。
班主任推开门走了进来,教室里嘈杂的议论声稍微平息了一些,但并未完全停止,同学们的目光都好奇地投向讲台。
班主任站在讲台前,目光扫过教室。
可能是因为今天有新人来的缘故,他对于班级里残留的窃窃私语表现得比平时宽容一些,没有立刻出声严厉制止。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笑容,开口说道:
“同学们,安静一下。在开始今天的课程之前,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由于原定的老师有一些工作上的调整,从今天开始,将由一位新老师暂时负责我们班的部分课程。”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教室门口,提高了音量:
“现在,让我们欢迎新老师——”
在全班同学好奇、期待、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教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个身影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了进来。
当走进来的是个穿着合体常服、身材高挑、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脸上带着温和而亲切笑容的年轻男子。
啊!
原来是尼谢啊,差点认错人了!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是尼谢啊?!
那个昨天才刚刚以被降职神父身份来到教会、自称是吉萝婷亲弟弟的尼谢,此刻正站在我们班的讲台上,对着全班同学,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教师”的沉稳微笑。
“各位同学,大家好。”
他开口,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磁性,
“我的名字是尼谢。从今天起,将暂时代理你们的社会科课程。我虽然来自国外,但对贵国的文化和历史非常感兴趣,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学习时光。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