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稳稳落地,手中由吉萝婷魔力构筑的长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剑尖遥指前方。
目光穿透稀薄的夜雾,锁定在远处一栋七层楼顶的边缘。
那里,一个身影正悠闲地伫立着,仿佛在欣赏夜景——
正是那个现代吸血鬼。他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猫鼠游戏掌控者的笑容,俯视着我,如同在看一只终于从笼中钻出、却依旧在他掌心挣扎的虫子。
“哦?居然真的出来了?还拿着那把可笑的玩具……”
他的声音隔着距离传来,却清晰得如同耳语,充满了戏谑,
“勇气可嘉,但不过是延长了这无聊的处刑时间罢了。”
我没有回应。
不,是无法回应。
一股莫名的、灼热的、的力量,正随着我沸腾的怒意与决绝,在体内疯狂翻涌、咆哮!
它不属于任何存在,那只是单纯的愤怒,那是名为“复仇”的存在的火焰!
这股力量驱散了些许身体的剧痛与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暴的宣泄欲。
我的眼睛,那双属于吸血种的、此刻想必已殷红如血的瞳孔,死死地锁定了楼顶的敌人。
然后——
“轰!”
我脚下发力,原本站立的水泥地面应声炸开一个蛛网状的凹坑!
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违背了地心引力,以一种近乎直线的轨迹,猛地拔地而起,直冲楼顶!
夜风在耳边发出尖锐的呼啸,地面的景物急速缩小。
这一跃,并非梅儿那种灵巧的借力跳跃,而是纯粹依靠腿部瞬间爆发出的、蛮横无理的力量,硬生生将自己“砸”向了数十米高的楼顶!
“什……?!”
楼顶的吸血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化为一丝惊愕。
他显然没预料到我能以这种方式直接登顶。
我重重落在楼顶的水塔旁,脚下的隔热层寸寸碎裂。
与他,终于处于同一水平面。
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我手中的长剑已然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直刺他的心脏!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碰到他胸口的瞬间——
“噗!”
“噗!”
“噗!”
如同幻影增殖,又像是细胞分裂,数十个、上百个完全相同的“现代吸血鬼”,凭空出现在楼顶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挤满了水箱之间、通风管道旁边,甚至站在楼顶边缘的矮墙上,将我团团围住!
“没用的!我说过了!我是杀不死的!”
无数个声音同时开口,重叠在一起,形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合唱。
下一秒,攻击从四面八方袭来!
有挥舞着血肉凝聚的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扑来的物理攻击;
有在指尖跳跃、瞬间化作火球、雷击的卢恩造物……
眼花缭乱,避无可避——
本该如此。
但我的“眼睛”早已看到了。
世界在我眼中仿佛变成了由无数透明轨迹线构成的模型。
每一个分身的起手式,每一个卢恩能量的汇聚点,每一道攻击的飞行路径……
都在它们发动前的刹那,如同预演般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视野”里。
动了!
我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侧身,一道贴着脸颊划过的血爪落空。
矮身,三枚呈品字形射来的冰锥从头顶掠过。
旋身踏步,精准地避开一道扇形喷溅的酸液,同时手中长剑回斩,将两个从背后扑来的分身齐腰斩断!
“唰!”
“噗嗤!”
“轰!”
银色的剑光在月光下舞成一片死亡的光幕。
我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不存在任何名为“招式”的技术,只有极致的效率。
每一次挥剑,都必然有一个分身被斩碎、净化、化为飞灰。
未来视让我总能以最小的幅度,在最恰当的时机,避开攻击,并发出致命的反击。
楼顶仿佛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屠宰场。分身的数量在减少,但又不断有新的从阴影中、从空气中凝聚出来。
“哈哈哈哈!没用的!没用的!”
无数的声音在狂笑,在嘲讽,
“你砍得完吗?我的个体遍布这个城市!只要还有一个存活,我就能无限重生!你不过是在浪费力气!”
怒意,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翻涌、积攒。
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无尽的愤懑。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为了保护重要的生活……
“闭嘴!”
我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剑势更加狂暴,将面前三个刚刚凝聚成型的分身瞬间绞碎。
剑风甚至将楼顶的防水卷材都掀飞了一大片。
但是,正如他所说,灰飞烟灭之后,总会有新的个体在别处出现,继续着那令人烦躁的嘲讽。
我不知道这样挥砍了多久,十次?
一百次?
一千次?
手臂因为重复的动作而开始发酸,更糟糕的是,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猛地攫住了我。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的嗡鸣越来越响,喉咙里干渴得像是要撕裂开来。
缺血……
严重的缺血……
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再生,加上未来视的巨大消耗,几乎榨干了我身为吸血种赖以生存的根基。
动作开始变形,脚步也变得虚浮,原本清晰的未来轨迹在眼中开始变得模糊、闪烁。
“哈哈哈哈!不行了吗?杂种!”
无数的声音在狂笑,嘲讽变得越发刺耳,
“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连成为养料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分身趁机突进,利爪在我肩头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那温热的、属于我自己的血液气息,反而加剧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渴望。
保护……
守护……
现在不需要那些……
只需要……
力量……
不停杀死眼前生物的力量!
视线不由自主地锁定在刚刚被斩碎、尚未完全化为飞灰的分身残骸上。
那泼洒的、暗红色的、仍在微微蠕动的血肉……
一个疯狂而野蛮的念头,如同挣脱枷锁的野兽,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眼前,不就是取之不尽的血肉吗?!
“闭嘴!”
我发出一声不再是人类语言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扑向最近的一个分身!
不再是优雅的挥剑斩击。
而是最直接、最野蛮的撕扯!
左手如铁钳般扣住那个分身的头颅,右手的长剑被随意丢弃在一旁,发出“哐当”的声响。
我张开嘴,锋利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狠狠地咬了下去!
“噗嗤——!”
温热的、带着浓郁腥甜的血液涌入喉咙。
那不是甘泉,更像是燃料,是毒药,却也是此刻唯一能维系我存在、填补那无尽空虚的东西!
“呃啊啊啊——!你……你干什么?!”
手中的分身发出凄厉的、不同于之前嘲讽的、带着真实恐惧的惨叫。
我没有理会。
吞噬!
咀嚼!
啖饮!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眼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戮与进食欲望。
我撕扯着他的血肉,任由那污秽的血液泼洒满脸满身,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才能将力量、将愤怒、将一切宣泄出去!
我丢开手中迅速干瘪下去的残骸,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下一个目标。
此刻的我,浑身浴血,龇着獠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满足与痛苦交织的嗬嗬声,比眼前这些吸血鬼更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怪……怪物!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滚开!”
分身的狂笑和嘲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实的、源自本能的恐惧。
他们依旧在攻击,但攻势中多了几分迟疑和惊惧。
然而,恐惧并不能改变结局。
依靠着不断啖肉饮血补充的力量,我的屠杀效率不降反升。
长剑已被遗忘,我的双手、我的牙齿,都成了最致命的武器。
楼顶彻底化作了血腥的炼狱,碎肉与残肢四处飞溅,将整个天台染成一片暗红。
只需要把他们……
全部杀掉……
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将所有碍事的东西,全部撕碎!
吞噬!
正如他所言,单纯的物理攻击,哪怕是最野蛮的吞噬,也无法一次性解决所有个体。
灰飞烟灭之后,总会有新的在别处出现。
但我不在乎了,只要还能动,只要眼前还有可以撕碎吞噬的对象,这场杀戮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我几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无尽的杀戮循环中,意识逐渐被血色的狂潮淹没……
就在此时——
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强大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侵入了这片血腥的战场!
这气息并非吸血鬼的污秽,而是一种……纯粹的、绝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与狂乱的“冷”!
交战双方的动作都不由得一滞。
我循着那冰冷气息的源头,猛地转头——
在楼顶另一侧的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高大,挺拔,穿着一身与这激烈战场格格不入的、有些皱巴巴的西装……
但是……
还围着那条沾着些许油渍的、可笑至极的餐馆围裙……
“噗……”
哪怕是被杀戮欲望充斥的大脑,在看到那极具反差的一幕时,也不由得产生了一瞬间的凝滞,甚至下意识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是弗尼斯……
那条围裙……在这种地方……
这荒谬绝伦的景象,像是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猛地浇在我被热血和疯狂充斥的头顶,让那几乎沦陷的理智,抓住了一根细微却坚韧的稻草,重新浮出了水面。
*** *** ***
他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的楼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落在了那无数的吸血鬼分身之上。
“你……你怎么会?!”
现代吸血鬼的所有分身,同时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声音。
弗尼斯身上那搞笑的围裙,在那现代吸血鬼看来似乎也是死神的符号。
弗尼斯的出现,显然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那股源自本能的、对绝对上位者的恐惧,让他所有的嘲讽和猖狂瞬间消失。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种存在会在意这里的地脉!地脉争夺,你没有理由插——”
一个分身失声叫道,但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弗尼斯没有理会他的惊愕,甚至没有做出任何明显的攻击姿态。
他只是……
淡淡地看了那个正在说话的分身一眼。
下一刻——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冻结声响起!
以那个分身为中心,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的白雾,温度骤降!那个分身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在我眼前,从体表到核心,被一层坚不可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厚厚冰层彻底封冻!
紧接着,冰层内部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整个冰雕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碾压,轰然破碎,化为无数晶莹的冰晶粉末,随风飘散,连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一击……
不,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击,仅仅是一个“注视”,就让一个分身彻底湮灭!
这就是……
活了千年的、真正的强者的实力吗?!
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没用的!没用的!”
更多的分身开始尖叫,试图用噪音掩盖恐惧,
“你杀不完的!我的个体……”
“聒噪。”
弗尼斯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这次甚至没有去看任何一个特定的分身,只是微微抬起了右手。
下一刻,一股难以形容的、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如同最精密的水波探测仪,又如同神灵的感知网络,瞬间向着四面八方极速扩散开来!
这波动扫过我的身体,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却没有丝毫伤害。但它显然捕捉到了某些特定的“目标”。
“不——!!!”
所有的吸血鬼分身,无论是在楼顶的,还是隐藏在附近街区阴影中的,都在同一时刻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他们感受到了,那股波动已经如同最致命的蛛网,牢牢锁定了这个城市里每一个属于“现代吸血鬼”的个体!
逃!
这是所有个体唯一的念头!
他们如同受惊的蟑螂,向着各个方向疯狂逃窜,试图逃离这股索命波动笼罩的范围。
但是,已经太迟了。
弗尼斯那只微微抬起的右手,轻轻向虚空中一握——
“冻结。”
他轻声吐出两个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效。
但在我的感知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以这栋楼为中心,半径数公里内的区域内,无数个“点”,同时失去了生命波动!
那些正在奔逃的、潜伏的、甚至刚刚才从某个角落重新凝聚的吸血鬼分身,无论数量多少,无论身处何地,都在同一微秒,被绝对零度般的极寒从分子层面彻底冻结、凝固!
紧接着,是无声的碎裂。
成千上万个冰封的个体,在同一时刻化为宇宙中最细微的冰尘,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
楼顶,瞬间变得空旷死寂。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以及我和弗尼斯。
那个纠缠了我们许久、仿佛不死不灭的“现代吸血鬼”,在这个区域内的所有存在,被弗尼斯在举手投足间,如同抹去黑板上的粉笔灰一样,轻易地……
彻底清除了。
我僵在原地,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眼前这超越理解的力量所带来的震撼。
弗尼斯放下手,目光再次转向我。
他那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得意,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别误会,”
他仿佛看穿了我心中的惊骇,淡淡地开口,
“我只是不想让这个小镇消失。”
他的视线越过我,投向下方停车场结界的方向。
“她们快要醒了,”
他继续说道,语气听不出情绪,
“这份战功,就是你的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告诫:
“不要让她们知道我的存在。”
说完,他甚至没有给我任何回应的时间,身影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悄无声息地模糊、变淡,最终彻底消失在我眼前,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楼顶一片狼藉,以及内心翻江倒海的我……
我猛地回过神来,想起结界内生死未卜的吉萝婷和重伤的梅儿。
我立刻冲到楼顶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停车场那层无形的结界,正在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瓦解,露出内部那片被烈焰蹂躏过的、如同陨石撞击般的焦黑疮痍。
梅儿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身上的烧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虽然速度比我慢上不少,但显然已无大碍。
她正低头看着依旧躺在地上的吉萝婷。
我心中焦急,再次凭借蛮力从楼顶一跃而下,重重落在她们身边,激起一片焦黑的尘土。
“吉萝婷!你怎么样?”
我冲到吉萝婷身边,单膝跪地,紧张地查看她的情况。
梅儿抬起她那张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了不少血色的脸,血红色的瞳孔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疲惫和戏谑的光芒,看向我。
她嘴角勾起一个微弱的、却依旧带着她特有恶劣趣味的笑容:
“哟,眷属亲~干得不错嘛,结界破得很及时哦?”
她的目光在我和吉萝婷之间转了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那么,从现在起,吉萝婷可就是你的‘眷属’了哦?恭喜你,也当上前辈了~责任感要好好负起来啊!”
我一时语塞,目光复杂地看向地上的吉萝婷。
就在这时,吉萝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她……
醒了!
那双翠绿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初时还带着迷茫与虚弱,但很快,属于战士的警惕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却立刻察觉到了体内的异样。
那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那种对血液隐隐的渴望,那种五感被放大的清晰度……
以及,脑海中最后定格的那个画面——
我划破手腕,将温热的血液滴入她口中的景象……
吉萝婷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依旧娇小、却仿佛蕴含着新力量的手,又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翠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惊慌,以及一丝……
泫然欲泣的脆弱。
“我……我这是……”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明显的颤抖,她显然已经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难道要说“为了救你,我只能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吸血种”吗?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残忍。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吉萝婷眼中的惊慌和质问,并没有持续太久。
她深深地看着我,看着我还残留着血迹和焦痕的脸,看着我眼中那份无法掩饰的担忧与愧疚。
片刻的沉默后,她那大大的、如同森林湖泊般的眼睛里,迅速积蓄起晶莹的水光。但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滑落。
“……谢谢。”
她用极其轻微、带着浓重鼻音和一丝哭腔的声音说道。
这两个字,像羽毛一样轻轻落下,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她没有怨恨我,没有斥责我,而是在明白了一切之后,首先向我道谢。
“……谢谢你……救了我。”
她重复了一遍,声音虽然依旧带着哽咽,却多了一份清晰的坚定。
她微微偏过头,似乎不想让我看到她此刻过于脆弱的表情,小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开始思考:
“但是……这样子的我……已经不能再……”
她的未来,因为我的决定,被彻底改变了。曾经以清除异端为己任的处刑人,如今却变成了她曾经狩猎的目标之一。
这份身份认同的撕裂,无疑是她接下来必须面对的最大难题。
梅儿在一旁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些理解和安静。
我看着吉萝婷那陷入迷茫与思考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至少,她还活着。
至少,她还能在这里,为未来而感到迷茫与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