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尽,天边初显出一层鱼肚白。
霞光透射过云层,逐渐蔓延开来,将整片天空染上了一层枫叶红,勾勒出远方山脊那黑黢黢的起伏轮廓。
艾薇尔依旧将深红的脸颊深深埋入贝希莉斯的怀中,双臂紧紧环抱,不肯有丝毫放松。
她来回蹭着贝希莉斯的娇软的腰部,接纳着柔润的冰肌透过衣料传来的隐约余温。与此同时,她的鼻尖也不忘捕捉着弥漫在空气中少女的独特淡香。
艾薇尔十分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在贝希莉斯的搂抱中细细品味着这份亲密与安宁。
突然,她的脑袋受到了一记重击。
“呜啊,痛、痛!”
艾薇尔脱离了贝希莉斯的怀抱,痛得捂住脑袋,连连摇头。
“真是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贝希莉斯甩了甩手腕,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并没有打算用力,但必须要让艾薇尔好好长长记性才行。
“现在该做的事已经完成了,我们暂时就此别过吧。”
……
黑德迈尔,梅洛特公墓。
天色晦暗,冷雨窸窣,敲打着积雪的枯枝;寒风凛冽,席地而起,夹杂着鹅毛般的绒雪,在半空纷飞飘零。
新立的墓碑前,一群穿着黑色丧袍的亲属们正低首垂眸,静静伫立,时时发出压抑的啜泣声。小雨积流,形成道道泪痕,自墓碑顶部蜿蜒而下,弥漫于浸湿的泥土之中。
一名士兵恭敬地将装满金币的布袋递到那些逝去者亲属的手中,至于无人认领的抚恤,则被埋入了牺牲者的坟茔之中,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雷蒙德与贝希莉斯各自撑伞,静静在树下旁观着这一切。
“说起来,你不担心会有盗墓贼把那些钱袋挖出来吗?”
贝希莉斯对身旁人的所作所为有些疑惑。
“要是有人敢亵渎死者的安宁,我会亲手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雷蒙德夹住烟,呼出一口后冷冷道,声音中没有一丝犹豫。
“行吧。不过,那些钱要是投入城防军的事业中,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吧?”
“我向他们承诺过,若是有任何人不幸殉职,绝不会少发一分抚恤金。”
“我承认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家伙,不过也是个死脑筋。”
贝希莉斯轻轻摇头,表示无法理解这家伙的想法。
“……言出必行,这也是你的手下愿意死心塌地跟随你的原因吧。”
“美好的承诺往往是空中楼阁,唯有亲眼所见的举止不会欺骗人。”
贝希莉斯眯着眼,微微颔首。在这方面,她算是认同雷蒙德的观点。
“……说起来,你并没有告诉杀死他们的凶手是谁。”
“你希望我告诉他们,你们亲人是白白死去的,而凶手正活生生站在你们面前?”
谈到“凶手”二字时,他的语气刻意加重。
“即便在战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们也光荣地履行了职责。于我而言,只要陈述事实便好。”
“……只保留事实的一半,也是事实,对吧?看来你还是惦记着我。”
面对贝希莉斯的诘问,雷蒙德沉寂半晌,随后缓缓开口:
“……知道么,我并不认为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在胡扯。”
“就算换成其它人,在那种情况下为了自保,也会这样做吧?”
“所以呢,你想为我开脱?那你又何必认为我欠那些亡灵们一个道歉?”
“我才不会为你开脱,我认为你有必须那样做的正当性。”
“所以呢,那谁是罪魁祸首?”
贝希莉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使劲跺了跺,对雷蒙德的立场变换感到有些不耐烦。
“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能力,也许还有更好的方法……”
雷蒙德似乎不清楚自己索求道歉的原因,彷佛只是被一种力强行驱使着那样做罢了。
“真是幼稚、无聊的小孩子想法。”
贝希莉斯伸出一只手,越过雷蒙德的肩膀,重重拍在他身后的树上,对他形成包夹之势。
雷蒙德没来得及对这突然变化做出反应,手中夹着的烟颤抖了一下,差点掉落在地。
“听着,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源于你对他们的愧疚,懂吗?”
“道歉不能使人复活,而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牺牲,你指望每个无辜的牺牲者都能得到应有的道歉吗?”
顿了顿,贝希莉斯将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早该看出来的,你的心态过于脆弱,仁慈的情感已经成为了束缚你的枷锁。”
“如果你无法战胜自己的内心,总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她缓了缓,渐渐松开压住的手,收回了前倾的身子,但目光始终直视着雷蒙德,没有任何动摇。
“……管你怎么说。”
雷蒙德的眼神有些游移,不敢与贝希莉斯对视,只是猛吸了一口烟,想要掩盖自己的心虚。
气氛更加冷清,只有阵阵寒风裹着雨的清新、挟着土的腥气扑鼻而来,让两人的神志在这段沉闷之中依然能保持清醒。
随后,雷蒙德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打算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不再讨论:
“对了,关于城内其它魔物的藏匿点,我的人有新的调查进展。”
贝希莉斯的双眉紧蹙,将自己的胳臂拥的更紧,有些关切道:
“那你有什么发现?”
“根据那些流氓的证词,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另外三处落脚点,也就是魔物的藏匿点,并派人一直在外围保持监视。”
烟蒂已快燃尽,雷蒙德深吸一口,便掐灭掉最后一丝火光,将它重重碾入脚下的泥泞之中,狠狠地蹂躏几下,熄灭了最后一点光亮。
“只是那些人将魔物藏得很隐蔽,我们迄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魔物。”
雷蒙德微仰头,望了眼仍在飘零的寒冷天际,慢慢转向贝希莉斯道:
“尽管不愿承认,但在帝国军增援还没抵达的当下,你是我们手中对抗魔物的唯一的底牌。”
“你说得还挺唯物主义。”
“比起虚无缥缈的希望,我更追求实际罢了。”
“……这番话的确符合你的形象,只是你的坦诚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贝希莉斯咂咂舌,停顿了一下,恍惚间被什么灵感激发一般,忽然脱口而出道:
“对了,你是怎么看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