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了争取尽可能多的盟友。”
贝希莉斯解下束发的绳结,银发如倾泻的飞瀑般披落肩头。她将写好密语的信条卷成一束,绑在魔踪鸟的利爪上,系了个紧实的结。
小鸟回头,朝她叽喳了一声,伴着双翼轻轻扑腾两下,带起一阵微风,似与主人做着最后的告别。
随后,它猛然振翅,犹如一发疾矢离弦,径直冲上了遥远的天际,在众人的视界中化为不断缩小的黑点,直至彻底消逝不见。
它的最终目的地是艾莉露娅的城堡,也是贝希莉斯上次一同带它去过的地方。
归家的本能和记忆的路径会共同起到作用,引导它安然返回。
如无意外,威灵顿擅自出兵的消息应该就会很快传到王女那里了。
城防军目前正专注于清理城内肆虐的魔物,若再遭受觊觎此地的血族进攻,必定应接不暇,防线早晚会分崩离析。
她只能寄希望于艾莉露娅愿意派出部队,从侧方牵制住血族的进军,为城内守军分担一部分的防守压力。这样的话,城防军就能腾出足够的时间重组防线,从而应对这波来势汹汹、野心勃勃的侵略。
可是,这需要血族王女愿意临时摒弃两族之间的隔阂与矛盾才行。
其次,即便艾莉露娅点头,也一定会遭到血族中的部分贵族的反对。尤其是那些新兴的年轻贵族们,经常令艾莉露娅十分头疼。
这些狂热的家伙们,几乎都抱有这个年纪特有的热忱与渴望,总是主张应该通过武力征服这片大陆。
若艾莉露娅打算力排众议,他们一定会成为反抗的顽疾。
无论如何,这是对艾莉露娅身为血族王女的公信力、统治力与话语权的一次巨大挑战。
只要她决定出兵,无论成功与否,一定都会给那些躁动不安的家伙们留下话柄。
然而,若威灵顿的诡计达成,付出的代价则更为沉重。
“尽管是一步险棋,但在帝国援军杳无音讯的当下,已经没有更多办法了。”
在向众人解释着求援的目的与手段时,她故意隐去了与王女之间的特殊关系。
至少,她还没闲到主动吐露这些无关紧要的私人问题。
“怎么说呢,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我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官方途径。”
听到贝希莉斯的打算,雷蒙德也不由得惊叹一声,由衷地认可了她的人脉实力。
“欸?贝希莉斯大人,你看,鸟儿又朝我们飞回来了!”
安朵丝抬起手指,指向天空中的那道不断接近的黑影,示意大家看去。
在那里,本应消失于天际的魔踪鸟,竟然又再次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望向空中那道熟悉的阴影,贝希莉斯的双眉拧紧,轻抿嘴唇,呼吸一滞,稍稍放下的心又被立刻提了起来。
是她的哪一步出错了吗?
循着天生的本能,那只魔踪鸟很快便发现了城墙之上的贝希莉斯,于是迅速朝她俯冲而下。
即将抵近贝希莉斯跟前时,它迅速收拢双翼,借势一个轻巧的缓冲,稳稳落在了那只早已等候的白皙手腕上,两只纤弱的小爪微微收紧,牢牢抓住了专为它准备的栖木。
贝希莉斯目光一凝,立刻就发现了它利爪上的与众不同之处。
上面的绳结竟是红色的,与她束发用的绳结颜色并不相同。
这是她曾与艾薇尔约定好的交流记号。
没有半分迟疑,贝希莉斯伸出手,轻柔地解下了绑缚在小爪上的那卷泛黄信纸。
在阴黯灰沉的天光照耀下,她用指尖轻轻捏住信筏的边缘,随后两手各执一端,将纤薄的纸面缓缓舒展开来,凝神屏息,认真阅读着上面的内容。
身边的人瞧见她这副认真的模样,猜到这或许是其它的信鸽,也就不敢打扰。
直到她缓缓合拢信封,重新收为一卷,一旁的安朵丝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柔声发出了心中的疑问:
“贝希莉斯大人,难道我们遇到了更糟糕的情况吗?”
贝希莉斯的睫羽轻敛,眉心浅蹙,柔和的双眼微微一眯,流露出专注的神情。片刻后,她才轻声开口,解答了对方的疑惑。
“未必,也可能是。”
这番话却令身旁的人更加摸不清头脑了。
“艾薇尔告诉我,威灵顿同意了我之前提出的会面请求。在这期间,他的军队会驻守在黑德迈尔的外围,保障会谈的顺利进行……”
“什么嘛!要我说,这位公爵明明才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安朵丝气鼓鼓地嘟着嘴,憋出了这句娇声的抱怨,将心中的一切烦闷尽情倾泻出来。
“嗯,现在正值关键时期。要是我现在离开这里,你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而且还会失去反击的后手。”
贝希莉斯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太阳穴,继续陈述着自己的理解:
“但这也是刺探对方信息的好机会。另外,他对我应该有所忌惮,否则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将我支开。”
“也就是说,他应该不会轻易对我下手。”
贝希莉斯之所以有如此底气这样说,也是因为她还有一层王女妹妹的身份。
“借你的望远镜一用。”
话音未落,贝希莉斯就已夺过雷蒙德手上握住的望远镜,稳稳架在自己的娇小的鼻梁上,再次观察起了远处的敌方动向。
果然,如信中所言,血族军队已经停止了威严浩荡的进军,在原地重新调整部署,组成了新的弧形防御阵型。
那些苍白的血族士兵们仍然头颅微颤,赤裸裸地向他们投来无尽贪婪的目光,像是盯着待宰的羔羊一般,早晚要将城内之人一网打尽。
“那么,你真的打算跳入这么明显的陷阱里吗?”
雷蒙德声音低沉,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要是没有贝希莉斯坐镇,城防军无疑会失去核心的脊梁。
“去是博得一线生机,不去则是慢性死亡,你会选择哪种?”
贝希莉斯缓缓放下望远镜,脊梁挺拔,身姿紧绷,死死盯着地平线的方向。
“……我明白了。没有你的话,我们还有坚固的工事可以依靠。如果只是应对城内的肆虐的魔物,想必还是能够撑上一会儿的。”
雷蒙德的身子微微前倾,手搭着手腕,倚在冰冷的城墙边上,默默地朝贝希莉斯的目光方向一同注视而去。
“贝希莉斯大人,我想和你一起去!”
娇弱却又决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贝希莉斯软下心来,回望向声音的主人。
在这阴沉灰暗的天空下,安朵丝纤瘦的身影犹如风中残烛,孑然而立。
冷风挑起她柔顺的发丝,随呼啸的风儿凌乱飞舞。她拢紧衣襟,拥着怀中仅有的法杖,迎着洒落的凛冽寒光,向贝希莉斯投去了决不动摇的灼灼目光。
四目对视,少女的心意无需说明,早已伴着眸中流转的深情传递到彼此的心扉。
“不行,安朵丝,你就在这里待着。”
少女怀着满心的真挚期盼,换来的却是猝不及防的挫伤。
安朵丝顿时神色一滞,面容僵硬,神色产生了些许动摇。
然而,贝希莉斯之所以拒绝安朵丝的提议,也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
按照最坏的打算,威灵顿胆敢同意这场会面,必定设下了重重阴谋与埋伏,等着贝希莉斯自投罗网。
尽管安朵丝的魔法天赋出类拔萃,但想要面对边境伯手下久经沙场的护卫,恐怕还略显稚嫩。
假设这场会面的结果注定是九死一生,到那时,她不仅要独自对抗众多敌人,还要分心腾出手来,保护安朵丝的周全,反而会增大两人的逃生难度。
最坏的情况下,安朵丝甚至会沦为威灵顿手上的俘虏,成为逼迫她就范的人质。
她不愿将安朵丝拖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而成为队伍的累赘,也一定不是安朵丝所期望的结果。
若贝希莉斯单刀赴宴,反而能够无所顾忌地应对威灵顿设下的阴谋诡计。
况且,城防军现在疲于应对城内的魔物。若有了安朵丝在后方的助力,想必他们也会轻松不少。
“那里太危险了,还不适合你,就在这里协助雷蒙德他们组织防御吧。”
“可、可是,我很担心您……”
安朵丝竭力从唇缝间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略带微弱发虚,湿润的眼眶泛着些许微红,似乎是在极力抑制着泪水的溢出。
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她心中构想的可怕未来。
贝希莉斯俯下身,微笑着揉了揉安朵丝的脑袋,又抚过她那柔顺的金发,将撩乱的发丝拨至耳后,轻轻理顺。随后,她口吐轻言,声音中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柔和与温暖,安慰着迷茫踌躇的少女:
“乖,听话,我保证会安全回来的,好吗?”
“我、我明白了……”
这番鼓励给予了安朵丝莫大的勇气,令她终于有胆量抬起双眸,再次望向眼前令她敬爱之人。
贝希莉斯总像是指引着她前进方向的耀眼灯塔,开导着上人生迷茫与无措的她。
只需要一句支持的话语,就足以让她的心底充满勇气,敢于直面任何困难。
于少女而言,贝希莉斯是超越挚友、伴侣、乃至救命恩人的存在,她的心中,早已无法割舍掉这份精神上的联系。
因此,她才能全心全意,毫无置疑地相信眼前之人。
“这才听话嘛!要是你受伤了,我可是会麻烦的呢。”
贝希莉斯的脸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意,如沐浴在春日暖光般融化人心。
安朵丝的听话和乖巧令她倍感欣慰,她也为驱散了笼罩少女内心的阴霾而感到开心。
尽管冬日未褪,但这片刻的心意交融足以令她们置身暖春。
“报告长官,快马已经备好了!”
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名士兵,高声报告着吩咐过他的任务,打破了这转瞬即逝的宁静与美好。
“贝希莉斯,希望你能为我们带来好结果,但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雷蒙德双手环抱,语气平稳,主动向后撤去两步,让开了登下城楼的道路。
“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
贝希莉斯临走前最后抚摸了一下安朵丝柔润的脸颊,接着以坚定的目光回应了雷蒙德的注视,算是无声地告别。
随后,她跟着那名传令的士兵一同下楼,前去领取通往末路的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