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到了城外约定好的接头地点。
冷风萧瑟,吹得很紧,如同无形的刀割过面庞,逼得安朵丝不得不裹紧宽大的法师袍,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
她不停地摩挲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纤细的手指因寒冷而颤抖。随着手掌微微张开,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看着那团热乎乎的白雾在空气中短暂停留,转眼间便迅速消散。
“那、那个,贝希莉斯大人……”安朵丝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不安,“我们,确定没有走错方向吗?”
贝希莉斯单手扶腰,另一只手提起血刃,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
枯枝在风中发出令人不安的断裂声,每一处阴影都让她浑身肌肉紧绷。
“没有错,就是这里。”
贝希莉斯的声音平稳,透出不容置疑的确信。
“可是……”安朵丝怯生生地环顾四周,“这里并没有接应我们的人呀……”
的确,四下皆是一片凄凉阴森的景象。
脚下潮湿的泥泞泛着冷光,周围枯萎的树木在风中摇曳;扭曲的枝干张牙舞爪,像是随时会活过来的鬼魅;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更添几分诡异。
贝希莉斯突然眯起眼睛,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不,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山丘后缓缓升起一面鲜艳的红色帝国旗帜。紧接着,一队盔甲精良的骑兵从山丘后逐渐显现,马蹄踏在泥泞上的回响沉闷而整齐。
他们迅速展开阵型,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贝希莉斯一眼认出,这是帝国公主伦娜希尔的亲卫部队。
即便放在帝国,也算得上屈指可数的精锐部队之一。
领头的骑士队长横马阵前,面甲下的目光锐利如刀,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却一言不发。
他在等待对方的证明。
贝希莉斯立刻会意,从怀中取出了银匣,迎着清冷的天光高高托举,好让那骑士队长看得足够清楚。
那队长勒住马匹,仔细端详片刻,这才策马缓缓下山。
马蹄踏过泥泞,溅起细小的水花。他在贝希莉斯面前停下,浓厚沉重的嗓音从面甲下传出:“银匣里的物品……”
他故意只说出上半句,留下半句让贝希莉斯接上。
“是德古拉的心脏,伦娜希尔需要的物品。”
队长沉默片刻,即便隔着厚重的面甲,也能感受到他那不悦的神情:
“请用‘殿下’二字尊称。”
“对不起,是伦娜希尔殿下所需要的物品。”
贝希莉斯从善如流,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歉意。
她才不打算在这么一件小事上纠结对错,便干脆顺从了对方的要求。
队长微微侧头,示意马背后的位置:
“上来吧,我带你们去面见殿下。”
“走吧,安朵丝。”
贝希莉斯回头看向安朵丝,却发现她正绞着手指,神色似乎有些不安。
“好、好的,贝希莉斯大人!”
安朵丝轻抿嘴唇,努力做出坚定的表情,回应了贝希莉斯的邀请。
贝希莉斯先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后伸手将安朵丝拉上来。
安朵丝小心翼翼地坐在马背后方,双手轻轻环住贝希莉斯的腰,微合眼颊,静静感受着对方的温度。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略微心安。
待两人坐定,亲卫队长策马回到阵前。四周的骑兵立即变换队形,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将三人护在中央。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铠甲摩擦的金属声和马蹄踏地的闷响。
一路上,亲卫们沉默寡言,即便贝希莉斯试图与周围的骑兵们搭话,他们也只是微微摇头,面甲下的目光始终警惕地巡视着四周。
对此结果,贝希莉斯早有心理预期。
毕竟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每个人自然经过严格的保密训练,不会轻易透露出任何重要的情报。
翻过几座山头,在令人疲惫的颠簸后,她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营地戒备森严,巡逻的士兵看到队长后纷纷立正行礼,目光却仍然警惕地扫过马背上的陌生面孔,提防着贝希莉斯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得到队长允许后,贝希莉斯利落地翻身下马,随后转身,轻轻托住安朵丝的膝弯和后背,将少女稳稳抱下。
“还好吗?”贝希莉斯低声问。
安朵丝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我没事,贝希莉斯大人,可能只是腿有点麻……”
贝希莉斯自然地牵起安朵丝的小手,在亲卫队长的带领下来到最大的营帐前。
就在她准备揭开帐帘时,队长突然伸手阻拦:
“请等一下,无关人等不得入内。”
贝希莉斯瞥了一眼近卫队长那被面甲遮蔽的面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转过身,望着身后的安朵丝,松开了牵着的手,柔声道:
“安朵丝,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
“嗯,好的!”安朵丝用力点头,声音却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贝希莉斯大人,我在外面等您……”
安朵丝似乎因即将与贝希莉斯分别而有些恋恋不舍,尾音拖着一丝不愿断绝的连绵。
贝希莉斯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泥渍,轻声安慰道:
“没事的,很快就好。”
这个温柔的动作让安朵丝的脸更红了,她小声应道:“我、我会乖乖等着的。”
安慰完安朵丝,贝希莉斯转过身时,脸上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严肃:“现在可以了么?”
“可以了,请进。”队长侧身,主动让开了前进道路。
贝希莉斯走到帐帘前,没有立即进去。她先是小心地揭开一角,快速扫视帐内情况,确认安全后才掀起整个帐帘,迈步而入。
帐内被魔法灯具照得通明,温暖的光线为一切镀上了一层金色轮廓。
四名身着金色铠甲的亲卫双手拄剑,分列在红色绒毯两侧,站姿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颇有神圣不可侵犯的风范。
沿着地毯望去,贝希莉斯的目光锁定在背对着她、正在研究桌上地图的那道身影上。
她顶戴高檐军帽,柔顺的金色长发如流瀑般垂落,红色的披风曳地而行,边缘绣着繁复的金色纹样。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漆黑风衣,质地厚重,剪裁宽松,空荡荡的袖口自然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摆。
而在风衣之下,则是一袭量身定制的白色军装,完美贴合了伦娜希尔那优美的身形曲线。从肩线到腰际的收束恰到好处,织布柔顺却挺括,在腰身处勾勒出利落的弧度。
银质纽扣排列整齐,胸前的金黄绶带自右肩斜掠而下,末端缀着的流苏随着胸腔的起伏轻轻颤动。肩章上的烫金徽记熠熠生辉,既是她荣耀的见证,也是肩上重担的铭刻。
视线向下,掠过微翘的下摆,黑色镶金边的高筒军靴包裹着修长的双腿,皮质光亮如镜,靴筒直抵大腿根部。金线刺绣的藤蔓纹路自靴口盘旋而上,在膝弯处绽开艳丽的金色玫瑰,正是帝国皇室的象征。
贝希莉斯自然认得,这套标志性的装束是伦娜希尔征战时的最爱。
既彰显了她身为公主的高贵华丽,又衬托出她在战场上展现的飒爽英姿。
察觉到有人进入,伦娜希尔转过身,顺势接过搭在桌沿的金色权杖,在绒毯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她的目光先是温和地落在贝希莉斯身上,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充满了可靠感:
“你们是送来德古拉心脏的信使么?”
“嗯。”贝希莉斯简短回应。
然而,当伦娜希尔仔细打量来者时,她的表情骤然改变。
那双原本温和的眼睛微微眯起,握着权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等一等,雷蒙德呢?为什么是你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明显的警惕,“……血族?”
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两侧的亲卫虽然依旧纹丝不动,但贝希莉斯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伦娜希尔的态度从温和转为冰冷,那双眼睛像是要将她彻底看穿。
“我受雷蒙德的委托而来。他遭遇刺杀身亡,我只是接替他完成未尽的任务。”
贝希莉斯取出银匣,用掌心托住,平稳地递到伦娜希尔面前。
在帐内魔法灯光的照耀下,银匣泛着冷冽的光泽。
然而,正当伦娜希尔警惕地伸手去接时,贝希莉斯的手突然向后一撤,迫使伦娜希尔伸出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蜷曲,令场面顿时凝固。
伦娜希尔的眼神骤然转冷,目光死死地盯着贝希莉斯:“你要干什么?”
“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向殿下提出一个问题……”贝希莉斯的声音平静却坚定,“请告诉我,您在拿到它以后,会如何处理它?”
“与你无关。”
“那么,请容许我恕难从命了。”
贝希莉斯双手抱住银匣,紧紧护在胸前,整个人都呈现出防御姿态。
几乎同时,四名金甲亲卫齐步上前,利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在帐内回响,剑尖直指贝希莉斯。
只要伦娜希尔一声令下,就能将她当场斩杀。
然而,伦娜希尔只是轻轻抬手,示意亲卫收起武器。
她托住臂弯,指尖轻抚下颌,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
“你知道吗?我可以杀了你,然后再取回它。”
贝希莉斯沉默不语,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努力思索着任何能够周旋的策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帐帘突然被猛地掀开。
“贝希莉斯大人!”
安朵丝气喘吁吁地冲进营帐,身后还跟着两名神色慌张的士兵。
其中一人急忙请罪道:“抱……抱歉,伦娜希尔殿下!这小鬼头不听我们的劝阻,执意要……”
然而,伦娜希尔抬起手,制止了士兵的辩解。
当她看清来人是安朵丝时,镇静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威严:“安朵丝……?你怎么会在这里?”
作为安朵丝在帝国魔法学院期间的长期资助者,伦娜希尔与她早已是相熟的挚友。
安朵丝却无视了伦娜希尔的疑问,急切地为贝希莉斯辩解:“伦娜希尔殿下,这位是……”
她刚想继续开口介绍贝希莉斯,立刻就被出声制止:
“安朵丝!”
贝希莉斯的声音算不上严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安朵丝瞬间噤声。
少女下意识地捂住嘴,眼神游移不定,像是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伦娜希尔敏锐地捕捉到了安朵丝的异常反应。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她转向贝希莉斯,目光中多了一丝明亮:“你的名字,叫贝希莉斯?”
贝希莉斯紧抿下唇,沉默以对。
她实在是不想暴露太早,奈何激动的安朵丝冲入营帐,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
见贝希莉斯不愿回应,伦娜希尔心领神会。
她环视帐内,使了个眼色,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出去。”
“可是……”
“听我的命令即可。”
“是。”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亲卫们立即收剑入鞘,唯诺了一声,恭敬行礼后匆忙退出营帐。
“公主殿下,那我们……”
一名跟着安朵丝进来的士兵胆怯地指了指自己,正听候着公主殿下的发落。
“怎么,同样的话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属、属下明白了!”
不等伦娜希尔再次发火,两名士兵赶紧行了一礼,随后狼狈地离开了营帐。
“真是一帮麻烦的家伙……”
伦娜希尔双手叉腰,轻叹一声。
亲卫们的担忧并非不能理解。毕竟自己贵为帝国公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绝对难逃干系。
待帐帘完全落下,确认所有人都已离开后,她的目光重新锁定在贝希莉斯身上,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
“你……一名血族,究竟和贝西里斯是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果答案不能让我满意,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贝希莉斯心底一沉,暗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