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选中雷蒙德的原因……很简单。”
伦娜希尔拂去了大衣上的灰尘，掩饰了思考和组织语言的间隙：
“他是当年亲历讨伐德古拉的亲历者之一，知道不少内情，自然也就省去了我们之间的沟通成本。”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对于他来说，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心里自然有一杆秤，我也无须再多作强调。”
她抬起了身子，稍微换了口气，接着解释道：
“但最重要的是，他比那个不靠谱的城防司令可靠多了。”
贝希莉斯注意到伦娜希尔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锐利，不禁感叹道：
“看起来，你早就认真调查过了黑德迈尔城防军的内部情报。果然……”
伦娜希尔那强大的执行力和信息搜集能力，令她的心底油然产生一股敬佩之情。
“那是当然。别看我整天周旋在那些贵族之间，天天忙于各类社交和应酬，”伦娜希尔的嘴角微微扬起，“在运筹帷幄这方面，我可从未松懈。”
“对了，看你还不知道的样子，我就提一嘴吧。”
她突然用权杖轻敲绒毯，这个突兀的声响让贝希莉斯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
“说到城防司令——那家伙卷着搜刮来的大量财物，想趁战乱逃出黑德迈尔。不过刚过城门，就被我安排在外围巡逻的斥候给拿下了。”
谈到这个话题时，伦娜希尔的语气冰冷，似乎在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怒气。
对这位贪生怕死、逃避责任的家伙，她似乎有着极大的不满和不屑。
“那么，你最后是怎么处置他的？”
“按理来说，应该押送给帝国的审判庭，依照对应的律法判决和处置。”伦娜希尔的语气依然维持着镇静，“不过，我可等不了那么久，所以私下就把他大卸八块了。到时候上报帝国，直接报个失踪便是。”
“呃……这可真有你的风格。”
贝希莉斯的喉头滚动，略微发紧，几乎能想象到那个血腥场面。
如果伦娜希尔说大卸八块，那大概率真的就是大卸八块了。
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怀中护着的银匣，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匣面上的雕花，微微颤动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后，她抬起头，继续询问道：
“对了，关于德古拉的心脏……你有什么打算。”
“哦，那个啊，当然是直接毁掉了。”
伦娜希尔回答得干脆利落、风轻云淡，像是早有准备一般。
“这也是圣女的要求吗？”
“不，这是我个人出于对局势的考量和判断。留着它，只会后患无穷。”
贝希莉斯知道，奥莉薇娅若要重塑身体，绝对少不了德古拉的心脏。
所以，她不能放任伦娜希尔就这么毁掉它。
既然毁掉德古拉的心脏并非圣女的意思，也就是说，贝希莉斯还有可以改变伦娜希尔主意的机会。
但在此之前，她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伦娜希尔之所以要这么做的原因：
“我知道你的直觉很敏锐，也很少出错。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理由？”
“……我明白了。看你这样子，原来还被蒙在鼓里啊。”
伦娜希尔突然陷入沉默。
她微眯双眼，低头凝视权杖上的纹路，手指下意识地挠着手臂，似乎在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片刻后，她才终于抬头，缓缓开口，发出了询问：
“在此之前，我需要先确认一个问题。你……认识威灵顿公爵吧？”
“当然。”
“看来我掌握的情报并没错。所以，你知道他的真正阴谋吗？”
“我并不清楚他的目的，而这也正是我一直所在寻求的答案。”
贝希莉斯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表示自己缺乏情报。
公爵宣称的那句“有决定性的胜利手段”，始终令贝希莉斯耿耿于怀。
她很想知道，公爵掀起战争，挑起两族对立的目的是什么，而他自称掌握的那个“决定性的胜利手段”又是什么。
所以，她盯着一言不发的伦娜希尔，想要从她那里获取答案。
“很简单，他要用这颗心脏复活德古拉，让他领导血族，再次重拾过往失去的荣耀。”
“……威灵顿的目标，原来是想让血族再次伟大吗？”
贝希莉斯低声沉吟着，回忆起了之前所经历的一切。
“伦娜希尔，你的情报来源……可靠吗？”
“可靠。来源于多条消息渠道，经过了多方的相互印证，这一点上你不必担心。”
这下，一些困扰贝希莉斯的问题也就能得到合理解释了。
威灵顿之所以会派出刺客行刺雷蒙德，正是想要在半路截取银匣。
然而，尽管那些刺客拥有一定的实力，但却并不足以对贝希莉斯造成威胁。
是威灵顿过于自信，根本就没预料到贝希莉斯的半路出现？还是他准备了其它的备用手段？或者说，这次袭击根本就是个转移注意力的诱饵？
而且，按照雷蒙德所言，安置德古拉心脏的位置属于帝国的秘密，威灵顿又是怎么得知雷蒙德将要转运心脏的事情，并安排跟踪行刺的？
贝希莉斯绞劲脑汁，也无法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只好暂时甩开这些纷杂的念头，转而询问起伦娜希尔其它的问题：
“可是，德古拉还没有复活，他这么急于挑起两族之间的对立，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关于这一点，我还无法回答你，这也是我们正在试图弄清的事。”
伦娜希尔摇了摇头，拧动了一下手中紧握的权杖，透露出她有些烦躁。
既然连伦娜希尔都无法掌握这个情报，贝希莉斯只能依靠自己的推断了。
的确，威灵顿挑起两族之间的对立，至少到现在为止，看不出对他有什么好处。
或者换种思路，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好处；而是假如不这样做，他会受到什么影响？
假如……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推动着、或是迫使着他提前开战，搅乱局势？
再加上伦娜希尔提到过圣女的反常举动，彷佛对方也对此早有预谋……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但贝希莉斯知道，要想发掘真相，仅凭无端的思考和推断是不够的。
而且，对她而言，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
“伦娜希尔，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尽力协助那些仍在城内奋战的人们。”
“他们不惜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流血，帝国不应当沦为漠视自己子民流血的刽子手。”
贝希莉斯抬起头来，直视着伦娜希尔的双眸。她的言辞恳切，眼中漾着清澈的光，如同她的意志一般坚定。
“我明白。但我认为，圣女应当有自己的考量，或许她了解更多不为人知的内情。”
伦娜希尔叹了口气，表达自己被夹在两者中间，有种无能为力的无奈感。
“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是圣庭中的有些人，假借圣女的名义下达命令？”
贝希莉斯意有所指。
换句话说，她在暗示圣女早已被架空。
伦娜希尔突然逼近，带着香气的吐息拂过贝希莉斯耳畔：“注意言辞，”她的声音轻柔下来，“有些话被听见，我也护不住你。”
“我知道风险。”贝希莉斯倔强地昂着头，“但没有你的帮助，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她既表达了她所怀抱的决心，也表达了她已无路可退的绝境。
伦娜希尔当然明白贝希莉斯的言外之意，但碍于帝国公主的身份，伦娜希尔不可能做出过于逾越自己身份的事，或是公然违背圣女所下达的命令。
“唉，你这爱管闲事的毛病真是……”
伦娜希尔并非不想帮助贝希莉斯，但她还需要维持好帝国皇室与圣庭之间的表面关系，留出一定的斡旋空间。
至少，不能给圣庭的那些家伙们留下什么容易抓住的把柄。
伦娜希尔凝视着贝希莉斯眼中熟悉的执拗，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在你协助黑德迈尔和调查真相的期间，我会想办法尽我所能支持你的。”
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迁就贝希莉斯。
伦娜希尔望向贝希莉斯的眼神中，既透露出无奈，又流露出宠溺之情。
她话锋一转：“但作为交换，德古拉的心脏——”
“抱歉，”贝希莉斯温柔而坚定地打断，“唯独这个不行。”
伦娜希尔明显怔住了，权杖从她松懈的手指间滑落几寸，又迅速被握紧。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挥了挥手：“随你吧。既然你坚持……但绝不能让威灵顿得到它。”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突然冲进来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得到伦娜希尔的允许后，他便匆忙走到伦娜希尔身边低语。
随着耳语继续，伦娜希尔的脸色从最开始的阴晴不定，到逐渐阴沉，彷佛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一般。
当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贝希莉斯时，虽然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
“抱歉，贝希莉斯，但计划有变，你恐怕得把它留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