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那个患有“灰烬咳”的年轻工人的身影，如同一个黯淡的幽灵，在伊薇心头萦绕不去。他绝望的眼神和痛苦的咳嗽，与她这些天在旧书店获得的短暂安宁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无情地提醒着她外部世界的残酷。那份写着诡异符号的安魂曲乐谱，更像是一个低沉的不祥预兆，让她无法真正放松下来。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伊薇在阁楼油灯下再次翻看那本《基础魔法感应理论》。她试图集中精神，感知周围环境的“情绪流”——这是书中描述的基础训练方法之一，旨在提升对魔法能量和情感残余的敏感度。
她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将意识缓缓向外延伸。起初，只是熟悉的阁楼尘埃味、楼下传来的塞拉菲娜夫人轻微的鼾声、以及远处街道模糊的马车声。但渐渐地，一些更微妙的东西开始浮现。
她“感觉”到身下古老木材中沉淀的岁月痕迹，感受到书架上那些旧书承载的无数思绪碎片——求知、困惑、喜悦、悲伤……它们像褪色的星辰，散发着微弱的情感余晖。这种感觉模糊而混乱，与她“黄金时间”那种极致清晰、近乎预知的感知完全不同。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漫无目的地飘荡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冰冷的“触感”忽然刺入了她的感知！
那是一种充满恶意的窥视感，带着贪婪、残忍和一种非人的冷漠。它一闪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伊薇猛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那感觉……来自窗外！来自雾都的某个方向！
她冲到阁楼那扇小气窗前，猛地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紧张地向外望去——夜色浓重，只有零星几盏煤气灯在远处闪烁，如同昏昏欲睡的眼睛。一切似乎并无异样。
是错觉吗？还是她那不稳定的能力再次捕捉到了什么？那冰冷的恶意……是针对她的？还是针对别的什么？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平静的日子果然只是假象。那张无形的网，或许正在缓缓收拢。
第二天，伊薇心事重重，整理书籍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塞拉菲娜夫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并未点破，只是吩咐她去清点地窖里储存的蜡烛和灯油。
地窖阴冷潮湿，堆满了各种杂物。就在伊薇清点完毕，准备离开时，她注意到角落里一个半开的旧木箱里，似乎散落着一些不同于普通书籍的文件。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里面是些泛黄的图纸、潦草的手稿和一些模糊的黑白照片。图纸上绘制着复杂的管道系统和大型机械结构，标注着“莫里森纺织三厂”、“通风系统改进草案”等字样。手稿则记录着一些工人健康状况的统计数据，触目惊心的发病率和高死亡率被潦草地圈出。而那些照片……大多是工厂内部景象：拥挤的工作台、弥漫的粉尘、还有几张特写，是工人们憔悴麻木的脸庞和明显不适的咳嗽姿态。
一张夹在其中的剪报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又一例“灰烬咳”死亡，谁该负责？》，日期是几个月前。
伊薇的心脏猛地一沉。莫里森纺织厂……这不就是后巷那个年轻工人可能工作的地方吗？这些图纸和数据……它们似乎指向一个被刻意掩盖的事实：工厂主明知工作环境致命，却为了利润拒绝改善通风系统！
愤怒和一种无力的悲哀涌上心头。那个年轻人的悲惨境遇，并非孤例，而是系统性的谋杀！
就在这时，地窖入口传来脚步声。伊薇吓了一跳，慌忙将文件塞回箱子，假装在整理旁边的货架。
下来的是塞拉菲娜夫人。她看了一眼那个被伊薇动过的箱子，目光又落到伊薇有些不自然的脸上，沉默了片刻。
“有些过去，”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在地窖里显得格外低沉，“就像地窖里的灰尘，最好让它安静地待着。扬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无力改变什么的人。”她意有所指地看着伊薇。
伊薇低下头，明白老夫人是在警告她不要深究。“……我明白了，夫人。”
“明白就好。”塞拉菲娜夫人转身，“上来吧，有客人来了。”
来的客人是埃洛伊丝。她今天看起来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但看到伊薇时，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伊薇，正好你在。能再帮我找几本书吗？关于城市早期工会组织罢工记录的。”埃洛伊丝的语气比上次更急切一些。
伊薇点点头，领着她走向存放历史和社会学书籍的区域。她能感觉到埃洛伊丝身上散发出的紧张情绪，像一根绷紧的弦。
在寻找书籍的过程中，埃洛伊丝压低声音，飞快地对伊薇说：“最近尽量不要独自去偏僻的地方，尤其是东区的工厂区。那边……不太平。”
伊薇的心猛地一跳，想起了地窖里的文件和后巷的年轻人。“发生了什么事？”
埃洛伊丝的眼神变得锐利：“莫里森纺织厂又死了一个工人，还是‘灰烬咳’。家属想去讨说法，被厂里雇的打手打伤了。
工人们情绪很大，可能……要有行动。”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我怀疑背后不止是工厂主那么简单。那些打手……训练有素，不像普通人。”
伊薇立刻想起了袭击埃洛伊丝的那些人，同样训练有素，冷酷高效。难道两者之间有联系？莫里森……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埃洛伊丝遇袭那晚，她曾质问对方是不是“莫里森的走狗”！
难道那个纺织厂主莫里森，不仅压榨工人，还和袭击埃洛伊丝的势力有关？
信息碎片开始在她脑海中碰撞、拼接，隐约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阴谋。她感到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旧书店的门再次被推开。
铃铛清脆作响，进来的是一身光鲜亮丽的冬妮娅·伊万诺娃。她今天穿着鹅黄色的精致裙装，帽子上点缀着柔软的羽毛，像是刚从一场愉快的茶会中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起的埃洛伊丝和伊薇，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继而浮现出一层冰冷的霜色。
“埃洛伊丝！”冬妮娅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惊喜，却掩不住其中的尖锐，“真巧啊！我就说怎么去你常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你，原来是在这种……嗯，‘有趣’的小店里淘书？”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目光如同扫描仪器般上下打量着穿着旧围裙、手上还沾着灰尘的伊薇，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
“冬妮娅。”埃洛伊丝的语气明显冷淡了下来，带着一丝不耐烦，“我有正事。”
“正事？和一个小店员讨论正事？”冬妮娅轻笑一声，亲昵地想要挽住埃洛伊丝的手臂，“走吧，我父亲刚得了一批不错的红酒，一起去尝尝？比待在这里闻灰尘强多了。”
埃洛伊丝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触碰，眉头微蹙：“我说了，我有正事。而且，我不喜欢红酒，你知道的。”
冬妮娅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她冰蓝色的眼睛狠狠剜了伊薇一眼，仿佛是她造成了埃洛伊丝的拒绝。
“是因为她吗？”冬妮娅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刺耳，“埃洛伊丝，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和这些……底层人混在一起。他们能给你带来什么？麻烦？还是……某种新鲜感？”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嫉妒和不解。
“冬妮娅！”埃洛伊丝的声音带上了真正的怒意，“注意你的言辞！这和她无关！”
“无关？”冬妮娅冷笑，“那你为什么一次次来找她？这种地方，这种人……”她轻蔑地扫视着堆满旧书的店铺和低着头的伊薇，“到底有什么吸引你？”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塞拉菲娜夫人的注意。老夫人从柜台后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平静地看着这场面，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却让冬妮娅感到一丝不自在，稍稍收敛了气焰。
埃洛伊丝深吸一口气，似乎不想再纠缠。她拿起伊薇帮她找到的书，对塞拉菲娜夫人点了点头：“夫人，书钱我下次一起付。”然后又看了一眼伊薇，眼神复杂，低声道：“记住我的话，小心。”
说完，她径直推开店门离开了，没有再看冬妮娅一眼。
冬妮娅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难堪的愤怒和受伤。她猛地转向伊薇，眼神恶毒得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最好离她远点，”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刺骨，“你根本不知道你卷进了什么事情里。你会害死她，也会害死你自己这个……可怜虫！”
扔下这句话，她也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旧书店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尴尬和紧张的气氛弥漫。伊薇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围裙，冬妮娅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也像警钟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塞拉菲娜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年轻的火焰，总是既照亮前路，也容易灼伤靠近的人。”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伊薇听。
伊薇的心乱如麻。埃洛伊丝警告的危险，地窖里发现的真相，冬妮娅恶毒的威胁，还有昨夜那丝冰冷的恶意感知……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指向一场正在酝酿的风暴。
而她，这个无意中被卷入漩涡中心的、微不足道的酒吧侍女，正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冲向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未来。温暖的旧书店，似乎也不再是绝对安全的避风港了。
交错轨迹的终点，会是毁灭，还是……一线生机？答案隐藏在雾都愈发浓重的阴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