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在书页间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干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甜香。
伊薇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埃洛伊丝触碰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却足以点燃荒原的星火。
埃洛伊丝已经走到了柜台前，正与塞拉菲娜夫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个近乎逾越的亲密举动只是伊薇一场慌乱下的错觉。
但伊薇知道不是。那种触感，那种距离，那种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张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她的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擂鼓，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四肢百骸流窜，让她既慌乱无措，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假装继续整理书架，手指却颤抖得连书脊都握不稳。脑海里两个念头在疯狂交战：一个是不断回放刚才那令人晕眩的近距离接触和指尖的温度；另一个则冰冷地提醒着她怀中小册子的存在，以及那条与埃洛伊丝信念背道而驰的、追求直接力量的歧路。
“伊薇。”埃洛伊丝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伊薇猛地抬头，看到埃洛伊丝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神里带着一种温和的探究。
“刚才那本书……”埃洛伊丝微微歪头，目光扫过那本厚重的法典，又回到伊薇脸上，“掉下来的方式，有点特别。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伊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果然还是注意到了！该怎么解释？承认自己那不受控制、甚至有些危险的能力？
就在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时，埃洛伊丝却自己给出了一个解释：“你是不是……对魔法能量比较敏感？有时候强烈的情绪或者意念，确实可能引动周围的魔法残留，尤其是这种存放了很久的老物件。”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学者式的分析口吻，似乎并未将此事想得太过复杂或危险。
伊薇愣了一下，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点头：“可能……可能是的。我有时候……是会感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这不算完全的谎言。
埃洛伊丝灰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很有意思。这种天生的敏感性很罕见。”她向前走近一步，压低了些声音，“你想……稍微了解一下吗？关于如何感知，甚至初步引导它们？当然，只是最基础的东西。”
伊薇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埃洛伊丝……要教她魔法？正统的魔法？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愧的渴望涌上心头。她一方面渴望着任何能掌控自身力量的可能，另一方面又为自己隐藏着那本危险小册子和阴暗念头而感到无地自容。
“我……我可以吗？”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为什么不行？”埃洛伊丝笑了笑，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的疲惫，显得格外明亮，“知识不应该被垄断。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几乎像耳语，“你很特别，伊薇。我能感觉到。”
“你很特别。”——这句话像蜜糖，又像荆棘，刺痛了伊薇心中最柔软也最矛盾的角落。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埃洛伊丝暂时抛开了那些沉重的书籍和事务，就站在书架之间，用她所能动用的左手，配合着清晰而耐心的语言，向伊薇讲解最基础的魔法能量感知理论。
她让伊薇闭上眼睛，放松呼吸，去感受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细微的能量流动——“不是用眼睛看，是用你的‘心’去触摸。”
伊薇依言照做。起初，只有一片黑暗和自身的紧张。但渐渐地，在埃洛伊丝低沉而富有引导性的嗓音中，她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不再是那种冰冷的、数据化的感知，而是一种更温暖的、如同涓涓细流般的能量存在，它们萦绕在古老的书籍之间，流淌在阳光照射的尘埃之中。
她尝试着，按照埃洛伊丝指导的、极其粗浅的方法，小心翼翼地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投向旁边书架上一本较轻薄的散文集。
书页，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远不如之前推开法典那般猛烈，但这次是可控的！是她主动引导的！
伊薇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成就感的笑容，看向埃洛伊丝。
埃洛伊丝也正看着她，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鼓励，仿佛看着一颗终于开始发光的璞玉。“看，我说了吧？你很有天赋。”
那一刻，伊薇几乎要忘掉那本小册子，忘掉那些阴暗的念头。沉浸在获得认可和引导的喜悦中，沉浸在那双灰色眼眸专注的凝视里，她仿佛触摸到了一条光明的、或许能与埃洛伊丝并肩而行的道路。
教学过程中，难免有更多的近距离接触。埃洛伊丝会用左手轻轻纠正伊薇僵硬的手指姿势，她的指尖偶尔会碰到伊薇的手腕，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为了讲解一个能量汇聚的点，自然而然地靠近，发丝几乎要拂过伊薇的耳廓，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
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触碰，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书店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低低的交谈声和书页偶尔的沙沙声，气氛暧昧而温暖。
就连塞拉菲娜夫人也识趣地没有打扰，只是坐在摇椅里，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嘴角却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然而，温暖的糖衣之下，暗涌从未停止。
在一次尝试引导稍多能量时，伊薇因为急于求成，意念过于尖锐，那本散文集猛地一颤，竟“刺啦”一声，撕破了一页书角！
“啊！”伊薇惊呼一声，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慌忙收回意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埃洛伊丝的距离。
失控……又是失控……即使是最轻微的引导，她也无法完全掌控吗？那本小册子里那些追求极致力量的危险方法，是不是才是她这种无法精细控制的人唯一的出路？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再次悄然钻出。
埃洛伊丝注意到了她的惊慌和瞬间的疏远。她没有立刻去看那本撕破的书，而是先看向伊薇，眼神温和而包容：“没关系，初学者都会这样。一本书的代价，换来一次宝贵的经验，很值得。”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伊薇的紧张。
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伊薇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仅仅是惊慌失措的情绪——那里面还有一丝极深的、对自身力量的恐惧，甚至是一点点……她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决绝？
埃洛伊丝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想起工厂外伊薇抓起石块的瞬间，想起那本莫名坠落的厚重法典。这个女孩身上，似乎隐藏着比她想象中更复杂、更矛盾的东西。
她的天赋是真实的，但那天赋的背后，似乎涌动着一股不安定的、甚至可能危险的潜流。
阳光依旧温暖，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埃洛伊丝没有再继续教学，只是温和地拍了拍伊薇的肩膀：“今天就这样吧。慢慢来，不要急。魔法是沟通，是理解，而不是征服。记住这一点。”
“魔法是沟通和理解，而不是征服。”——这句话像一道清泉，流过伊薇焦躁的心田，却又与她怀中那本小册子所宣扬的“力量即真理”的理念格格不入。
歧路与正途，温情与危险，认同与怀疑，在这午后的书店里交织碰撞。
伊薇看着埃洛伊丝重新走向那些关于法律和历史的厚重典籍，看着她又变回了那个为理想和信念奔波的革命家，两人之间那短暂的、充满暖意的教学时光仿佛只是一个易碎的泡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