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拉扯成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白昼,旧书店依旧沉浸在那份被尘埃和书香包裹的静谧里。
伊薇擦拭星象仪,分类草药,研磨香料,动作机械而重复。但她的心,早已不在这片方寸之地。
她的耳朵时刻竖起着,捕捉着门外街道上的每一种声响,马蹄声的频率、报童叫卖的内容。
她的目光频频飘向窗外,看着天色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计算着时间的流逝,像一个在港口守望归帆的渔人,只是她等待的,是一艘注定驶向风暴中心的舟。
塞拉菲娜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语,只是偶尔会在泡茶时,默默给伊薇的那杯多加一点安神的甘菊。
报纸成了伊薇最紧张又最迫切的信息来源。她不再躲避,反而开始小心翼翼地阅读,从那些经过严格审查、语焉不详的字里行间,捕捉关于工人动向、集会、以及与莫里森纺织厂后续相关的蛛丝马迹。
“东区部分工人代表与资方第二轮谈判未取得进展……”
“警方提醒市民,未经报备的公共集会属违法行为……”
“知名社会活动家埃洛伊丝·冯·哈登堡女士近日发表文章,质疑现行《工厂安全条例》形同虚设……”
每当看到埃洛伊丝的名字,伊薇的心脏都会紧缩一下。那意味着她还在发声,还在战斗,但也意味着她依旧处于风口浪尖,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包括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冰冷视线。
担忧如同藤蔓,日夜缠绕着她的心。她开始失眠,阁楼的小窗外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她害怕听到深夜突然响起的急促马蹄声,害怕听到警察巡逻队皮靴踏过石板路的整齐声响,更害怕那种死寂的、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再次降临。
她学会了辨认埃洛伊丝归来的脚步声——通常是在深夜或凌晨,总是带着刻意放轻的疲惫,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会有一两个同伴低声护送。
每当这时,伊薇总会第一时间惊醒,屏住呼吸,赤着脚跑到楼梯口,透过帘幕的缝隙向下窥视。
她看到过埃洛伊丝带着新的擦伤回来,沉默地让塞拉菲娜夫人处理;看到过她因为连续演讲而喉咙沙哑,几乎说不出话;看到过她坐在椅子上,对着跳跃的炉火出神,眉宇间锁着沉重的忧虑,那只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着。
伊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想冲下去,为她倒一杯热茶,为她披上一条毯子,用自己刚刚领悟的那点微薄魔法,试着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但她不敢。
她只能像一个躲在阴影里的幽灵,默默守望着,将所有的关切和焦虑咽回肚子里,化作更深的无力感和……一种悄然滋长的、阴暗的决心。
如果埃洛伊丝的道路注定充满明枪暗箭,如果正统的方式如此艰难缓慢,那她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扫清一些障碍?哪怕那些方式,是埃洛伊丝绝不会认同的。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惧,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一次,埃洛伊丝在深夜归来,脸色异常苍白,左手手指有些不自然地蜷缩着,指尖有着细微的灼烧痕迹。塞拉菲娜夫人为她处理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试验一个新式传声筒,能量回路不太稳定。”
“为什么不用已有的传声筒呢?不是更加安全吗?那些危险的事情没有必——”
“时间在向前推进,每一次尝试都是跟随她的脚步,无论成功与否,总得试试不是吗?”
伊薇在楼梯上听得清清楚楚,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认得那种灼痕,小册子的某一页提到过,某种不稳定的魔法能量溢出时会产生类似效果。
埃洛伊丝也在寻求更“高效”的方式?这个发现让伊薇既兴奋又不安。
几天后,伊薇在清理一堆废纸时,发现了一张被揉皱的纸条,上面是埃洛伊丝潦草的笔迹,写着几个地址和时间,旁边还有一些奇怪的代号。其中一個地址,被她用笔重重圈了出来,旁边打了一个问号。
伊薇的心跳再次加速。她鬼使神差地将纸条藏了起来。那个被圈出的地址,她知道,是东区一个废弃的货仓,鱼龙混杂,声名狼藉。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形成。她或许……可以去那里看看?不是去参与,只是远远地,确认埃洛伊丝是否会在那里出现?或许,她还能用自己正在摸索的、那些不见光的手段,提前排除一些“可能”的危险?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发抖,既是恐惧,也是一种病态的兴奋。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条岔路口,一条通向光明却漫长的追随,另一条通向阴影却可能“有效”的守护。
黄昏再次降临,天色渐暗。伊薇站在柜台后,心不在焉地擦拭着同一个杯子,目光却不断飘向窗外。埃洛伊丝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归。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萦绕着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塞拉菲娜夫人点燃了油灯,昏黄的光线将书店笼罩在一片暖色的朦胧中,却无法驱散伊薇心底不断扩大的寒意。
等待,成了最温柔的凌迟。而她怀揣着那份危险的计划和躁动不安的能力,像一颗埋藏已久的种子,在黄昏的阴影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无论那将带来的是守护,还是更深沉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