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阴影彻底吞没了雾都,旧书店内油灯的光芒显得愈发微弱而温暖,却无法照亮伊薇心中不断扩大的焦虑。
埃洛伊丝仍未归来。那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塞拉菲娜夫人已经歇下,店内只剩下伊薇一人。她坐立不安,最终再也无法忍受这无尽的等待。那个被揉皱的纸条上的地址,像恶魔的低语,不断在她脑中回响。
东区,废弃货仓。
她知道自己不该去。这违背了埃洛伊丝的叮嘱,更违背了理智。但她无法就这样干等着,什么都不做。
深吸一口气,伊薇下定了决心。她迅速穿上最不起眼的深色旧外套,用围巾裹住头发和半张脸,像一道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书店后门,融入了雾都冰冷潮湿的夜色中。
东区的街道更加破败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精、污水和某种不安的气息。越靠近那个废弃货仓,行人越少,气氛也越发压抑。
伊薇的心跳得飞快,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她依靠着“黄金时间”赋予她的、对环境和潜在危险的超常感知,小心翼翼地避开主路,在阴影和窄巷中穿行。
终于,她看到了那座如同巨兽残骸般匍匐在黑暗中的废弃货仓。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线和隐约的人声传来。
她不敢靠得太近,选择了一栋与之相邻的、同样废弃的二层小楼,沿着破败的外墙楼梯,艰难地爬到了屋顶。这里视野开阔,又能很好地隐藏在夜色里。
趴在冰冷的、满是碎石的屋顶上,伊薇屏息向下望去。
货仓前的空地上,果然聚集着一些人影。大约几十个工人模样的男女,他们围成一圈,中间似乎有人正在低声讲话。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但伊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看到了那个站在人群中央、身影瘦削却挺直、一只手还吊着绷带的人!
是埃洛伊丝!
她似乎正在激动地说着什么,手臂随着话语做着有力的手势,即使隔得很远,伊薇也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炽热的信念感。工人们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低沉的、赞同的应和声。
然而,伊薇的却“黄金时间”感知却捕捉到了别的东西——在更远处的阴影里,几个不怀好意的能量源正在悄然移动!像是潜伏的鬣狗,等待着时机。
警察?还是莫里森雇的打手?
恐惧瞬间攫住了伊薇。她猜对了!这里果然有危险!
几乎就在同时,下方异变陡生!
“警察!不准动!全部双手抱头!”一声厉喝划破夜空,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警棍敲击盾牌的沉闷声响!至少二三十名警察从不同的方向突然出现,手持警棍和提灯,迅速包围了空地上的人群!
工人们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人惊慌地想跑,却被警察粗暴地推搡阻拦。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伊薇看到埃洛伊丝立刻将几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工人护在身后,昂起头,毫不畏惧地对着为首的警官大声抗议:“我们只是在和平交谈!没有武器!没有破坏!你们无权……”
“闭嘴!非法集会!全部带回去!”警官粗暴地打断她,甚至伸手要去抓她!
就是现在!
屋顶上的伊薇,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恐惧和一种极端的保护欲混杂在一起,淹没了理智。
她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她根据小册子偷偷制作的、简陋得可笑的声波爆鸣器——其实就是利用特定音叉、弹簧和一个小型共鸣腔组成的粗糙装置。
她将装置对准警察队伍后方一堆废弃的铁皮桶,用尽全部的精神力和那点微薄的魔法引导力,猛地触发了机关!
嗡——哐!!!
一声极其刺耳、完全不似自然声响的尖锐嗡鸣骤然爆发,紧接着是那堆铁皮桶被共鸣震得猛烈摇晃、倒塌发出的巨大噪音!
这突如其来的、来源不明的巨大声响瞬间吓了所有人一跳!警察们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丝混乱,纷纷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工人们也愣住了,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抓住了这瞬间的机会!
“跑!”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四散奔逃!
“站住!不准跑!”警官气急败坏地怒吼,场面彻底失控!
埃洛伊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拉着身边的工人趁机向后方的巷子退去。
屋顶上,伊薇看着下方混乱的场面,看着埃洛伊丝暂时脱离了直接被抓获的危险,心中刚升起一丝扭曲的庆幸,却猛然对上了埃洛伊丝在混乱中下意识抬头望向声源方向的目光!
虽然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昏暗的夜色,伊薇却感觉那双灰色的眼眸似乎穿透了阴影,精准地落在了自己藏身的方向!那目光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失望?
伊薇的心脏骤然冰冻!她看到了?她猜到是自己了?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光芒从街道另一端疾驰而来!是一辆豪华的、由两匹纯黑骏马拉着的封闭马车!马车毫不减速地冲散了几名逃跑的工人,一个急停,精准地横在了埃洛伊丝和追兵之间!
车门打开,冬妮娅·伊万诺娃探出身来。她穿着华丽的晚礼服,外面披着昂贵的狐皮斗篷,仿佛刚从某个沙龙盛宴中离开。她美丽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怒气,目光飞快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终锁定在略显狼狈的埃洛伊丝身上。
“埃洛伊丝!上车!”冬妮娅的声音尖锐而急切,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快!你想被那些粗鄙的家伙抓进去吗?!”
她甚至不等埃洛伊丝回应,就伸手要去拉她。
埃洛伊丝猛地挥开了她的手,眼神冰冷而愤怒:“冬妮娅!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你搞的鬼?!”她显然怀疑这场突如其来的抓捕与冬妮娅有关。
“你疯了吗?!我是来救你的!”冬妮娅气得脸色发白,声音因愤怒和委屈而颤抖,“我接到消息说这里有麻烦!你宁愿相信那些泥腿子,相信那些不知所谓的意外,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得到了什么?!除了危险和狼狈!”
她的目光扫过埃洛伊丝沾满灰尘的外套和吊着的绷带,眼中充满了心痛、嫉妒和一种高高在上的鄙夷,这种鄙夷不仅针对工人,也隐隐针对着埃洛伊丝此刻的“堕落”。
“我的路,我自己选!”埃洛伊丝的声音斩钉截铁,她后退一步,与冬妮娅和她的马车划清界限,“你的‘帮助’,我承受不起!请你离开!”
两人在混乱的街头对峙着,一个站在华丽的马车旁,代表着旧世界的秩序与“恩赐”;一个站在逃跑的工人和阴影前,代表着新世界的挣扎与拒绝。界限分明,裂痕深重。
冬妮娅看着埃洛伊丝决绝的眼神,看着周围那些对她投来敌视目光的工人,美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扭曲的愤怒。
“好……好得很!埃洛伊丝·冯·哈登堡!”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会后悔的!你会为你的天真和固执付出代价!”
她猛地缩回马车,重重地关上车门。马车夫鞭子一扬,豪华马车如同负气的野兽,咆哮着冲开人群,消失在黑暗的街道尽头。
警察们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或者是忌惮冬妮娅的出现和离开,并没有全力追击四散的工人,只是象征性地抓了几个跑得慢的。
埃洛伊丝深深地望了一眼屋顶的方向(伊薇早已惊恐地伏低身体),眼神复杂难辨,随后也迅速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屋顶上,伊薇瘫软在冰冷的石板上,浑身冷汗淋漓,不住地颤抖。
她成功了?她好像用那种危险的方式,“救”了埃洛伊丝一次。
但她失败了。埃洛伊丝可能看到了她,那眼神里的失望像一把刀子。而冬妮娅的出现和那番话,更是将阶级的对立和情感的裂痕,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