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下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糊住了伊薇的眼睛，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带走她体内仅存的热量。
她从废弃排水渠的污水中挣扎着爬出，跌跌撞撞地扑进一条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窄巷阴影里，几乎虚脱。
冬妮娅的刺剑留下的不仅是物理创伤，更有一股阴寒的能量如同附骨之疽，在她伤口处盘旋，阻碍着愈合，并不断向四周蔓延寒意，让她牙齿打颤。塞拉菲娜夫人的解毒剂和止血药粉只能勉强压制，无法根除。
身后，内务分局的方向传来喧哗的人声、警哨声和猎犬的吠叫。追兵已经出动，并且带着嗅觉灵敏的猎犬。在这暴雨如注的夜晚，她一个重伤之人，又能逃多远？
伊薇背靠着湿滑冰冷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进脖颈，冰冷刺骨。
意识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开始模糊，冬妮娅最后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办公室里激烈的搏杀、以及更早之前卡尔无声的“死亡记录”、议会广场的血腥……种种画面在她脑中混乱地闪回。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她淹没。
就这样结束了吗？像卡尔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个肮脏的角落，成为档案卷宗里一行冰冷的文字？像无数抗争者一样，被庞大的机器轻易碾碎？
不。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嘶吼，微弱，却带着不肯熄灭的倔强。
她还没有看到一丝真正的改变。她还没有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出足够的代价。她还没有……等到埃洛伊丝可能归来的那一天，哪怕只是遥遥望上一眼。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压倒了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她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去。
她艰难地移动着，利用巷子里堆积的废弃物和复杂的地形，躲避着可能存在的搜捕。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血迹和气味，暂时干扰了猎犬的追踪，但这只是时间问题。她需要一个地方藏身，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处理伤口，恢复体力。
旧书店？不行。那里肯定是重点监控区域。其他“巢穴”的备用安全屋？风险太大，她不能连累茉莉和利奥。
一个地方在她脑中闪现——那座废弃的、曾发生过第一次演讲的“铁砧广场”附近，有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地下防空洞入口，是她之前侦察地形时偶然发现的。那里阴暗、潮湿、散发着腐臭，但足够隐蔽，也足够复杂，易于藏匿和防守。
目标明确后，伊薇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和对路径的残余记忆，如同受伤的野兽，在雨夜的迷宫中东躲西藏，迂回地向铁砧广场靠近。
每走一步，肋下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痛，阴寒的能量似乎要冻结她的内脏。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开始出现嗡鸣。她几乎是用爬的，才终于找到了那个被破烂木板半掩着的防空洞入口。
她用尽最后力气搬开障碍，滚了进去，随即瘫倒在冰冷、积着浅水的水泥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伤口的剧痛中悠悠转醒。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洞口透进微弱的、雨后天光般的灰蒙。她发现自己发着高烧，浑身滚烫，但伤口处的阴寒感却依旧存在，冷热交织，折磨着她的神经。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摸索着取出塞拉菲娜夫人给她的最后一小瓶强效药剂，混合着雨水吞下。
然后又撕开被血浸透的衣物，咬着牙，用雨水清理伤口，撒上药粉，进行简单的包扎。整个过程痛得她几乎再次昏厥，冷汗浸透了全身。
做完这一切，她虚脱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息。药效开始发挥作用，高烧稍微退去一些，意识逐渐清晰。
冬妮娅必须死。
这个念头，在她清醒过来的瞬间，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
不是因为私怨，不仅仅是为了给卡尔报仇。而是因为，冬妮娅代表了那条她无法认同的、“理性”的、为了所谓“大局”可以无情牺牲个体的道路。
只要冬妮娅还在，她就会像最精准的手术刀，不断切割掉任何可能“威胁稳定”的萌芽，包括伊薇自己，也包括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多反抗者。冬妮娅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改变”最大的阻碍。
而且，冬妮娅已经见识了她的手段，知道了她的威胁程度。这次逃脱之后，冬妮娅会动用一切资源，更加不遗余力地追捕她，清除她。她们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等待伤势好转？太被动了。冬妮娅绝不会给她这个时间。内务部的网络会像梳子一样梳理整个东区。
唯一的生路，就是以攻代守。在冬妮娅以为她重伤濒死、全力搜捕的时候，发动最致命的一击。风险极高，近乎疯狂。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也是最能打乱对手节奏的机会。
“我拆毁了身后的桥梁，除了前进，别无选择。”她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防空洞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这句话像是一个咒语，将她所有的犹豫、恐惧和对过去的留恋，彻底斩断。
她开始冷静地规划。伤势限制了她的行动，但也可能让冬妮娅放松警惕。冬妮娅的办公室暂时不能回去了，戒备必然森严。那么，哪里是冬妮娅可能出现，且防卫相对薄弱的地方？
她回忆起之前搜集的情报。冬妮娅有一个习惯，在处理完重大行动后，尤其是涉及“清理”任务的夜晚，会独自前往内务部附近一家有背景的、只对特定阶层开放的俱乐部“红宝石大厅”的私人包厢，据说是为了“静心”和品尝某种特定的烈酒。那是她极少数的、近乎公开的私人行程。
那里，或许是一个机会。
伊薇休息了几个小时，强迫自己吞下身上仅存的一点压缩干粮，补充体力。她检查了武器，只有那把一直贴身藏着的、埃洛伊丝留下的、削铁如泥的精致匕首。
“……”
足够了
夜幕再次降临。雨停了，但雾气开始弥漫，给雾都披上了一层朦胧而危险的面纱。伊薇换上了从防空洞某个废弃箱子里找到的、不知是谁留下的宽大旧风衣，遮盖住身上的血迹和包扎。她将脸色弄得更加苍白，走路时刻意佝偻着身体，加重伤势的伪装。
她像一缕游魂，融入浓雾，朝着“红宝石大厅”的方向潜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伤口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她的眼神冰冷而专注，所有的情感都被压缩成了最纯粹的杀意。
“红宝石大厅”坐落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外表并不张扬，但门口有穿着考究的守卫。伊薇没有试图从正门进入。她绕到建筑后方，找到一条用于运送补给和垃圾的狭窄通道。锁是老式的，在她集中精神力的冲击下，应声而开。
“唔…”伤口的痛楚是伊薇不禁出声。
内部装饰奢华，铺着厚厚的地毯，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伊薇如同阴影般在走廊里移动，避开了零星的侍者。根据记忆中的情报，她找到了那间位于二楼角落的、属于冬妮娅的私人包厢。
门口没有人守卫。冬妮娅似乎很自信这里的安保，或者，她此刻真的需要独处。
伊薇贴在门上，能听到里面隐约传来酒杯放在桌面上的轻响，以及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
就是现在。
她没有犹豫，轻轻扭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包厢内光线昏暗，只有壁炉里跳动的火焰提供着光源。冬妮娅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高背扶手椅里，望着壁炉中的火焰出神。她脱下了制服外套，只穿着丝质衬衫，金色的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旁边的小圆桌上放着一杯琥珀色的烈酒。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卸下了平日冰冷的伪装，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有几分落寞和脆弱。
伊薇悄无声息地潜入，反手轻轻关上门。
或许是直觉，或许是伊薇无法完全掩饰的、那一丝因伤痛而粗重的呼吸，冬妮娅猛地回过头！
当她看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房间里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冰冷如刀的伊薇时，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你……”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左手抬手想要释放出防御魔法，右手去拿起桌上装饰用的短刀，可她似乎并不熟练，而伊薇…
而伊薇的速度更快！黄金时间在生死关头被强行催动到极致！虽然不稳定，却足够完成这最后一击！
她如同离弦之箭般扑上！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冬妮娅去抓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将其死死按在椅背上！同时，右手中的匕首，带着她所有的恨意、决绝和生命力，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冬妮娅的心脏！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而沉闷。
冬妮娅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伊薇。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有一股鲜血从嘴角涌出。
伊薇紧紧握着匕首，能感受到对方心脏最后的跳动透过刀柄传来，然后，渐渐微弱，直至停止。
冬妮娅眼中的神采迅速消散，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白。她靠在椅背上，头歪向一边，如同一个被玩坏后丢弃的人偶。
伊薇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一击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肋下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渗透了风衣。
她看着冬妮娅的尸体，心中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和巨大的疲惫。伊薇缓缓瘫倒在地，双手沾满了鲜血，前路只剩下更深的黑暗和未知的荆棘。
窗外的雾气更浓了。伊薇深吸一口气，抹去匕首上的指纹，将其丢弃。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曾经骄傲、复杂、如今已失去生机的对手，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走廊的阴影，消失在弥漫的浓雾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