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妮娅的死,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维斯塔利亚王国的权力阶层激起了远比铁砧广场镇压更深的涟漪。
然而,与官方试图掩盖和定性为“内部派系倾轧”或“境外势力暗杀”的论调不同,在东区的街巷、在烟雾缭绕的地下酒馆、在疲惫工人交换眼神的沉默中,一种隐秘而炽热的流言如同地火般蔓延。
“听说了吗?那个女魔头……死了。”
“谁干的?”
“还能有谁?‘影子’!肯定是‘影子’!”
“她真的做到了……为那么多冤死的人……”
“内务部的那群鬣狗现在像没头苍蝇一样!”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新的情绪开始在压抑中滋生,那就是希望,以及一种对“影子”近乎神话般的崇拜。
一个看不见的复仇者,能够精准地铲除压迫者,这给了长期麻木的人们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气的心理支点。
伊薇本人,则像真正融入了阴影。她藏在比防空洞更隐蔽、连茉莉和利奥都不知道的安全点,就在一座废弃钟楼的机械室内,齿轮和生锈的钟摆成了她唯一的邻居。
肋下的伤口在塞拉菲娜夫人秘密送来更强效的药剂后缓慢愈合,但那股阴寒能量依旧盘踞,留下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的后遗症,仿佛冬妮娅最后的诅咒。
她没有沉溺于击杀冬妮娅的短暂虚妄满足感中。相反,冬妮娅临死前那番关于“秩序”与“崩溃”的尖锐话语,如同鬼魂般萦绕着她。
单纯的复仇和破坏,确实如冬妮娅所言,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甚至可能加速灾难。杀了冬妮娅,还会有下一个“冷刃”接替。摧毁一个分局,王国机器很快会重建另一个。
必须要有更根本的目标。不是破坏,而是重建。但如何重建?埃洛伊丝的道路过于理想和漫长,而维斯塔利亚这艘破船,似乎已经没有时间等待缓慢的改良了。
她在疼痛和孤寂中思考,借着从茉莉那里得来的、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收集的、关于王国各地局势的零碎信息拼凑全局。
奥伦索的军队在南方殖民地步步紧逼,卡地亚的重压让北部边境岌岌可危,王都的贵族们仍在为争权夺利而扯皮,前线的败绩被掩盖,但阵亡名单和增税通知却雪片般飞入寻常百姓家。
战争,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撕开了所有温情的面纱,将最赤裸的剥削和最深刻的国家危机暴露出来。
一个清晰的、冷酷的目标逐渐在伊薇脑中成形:不是改良,不是抗议,而是彻底推翻这个无可救药的旧秩序。
利用战争带来的巨大危机和民怨,将分散的愤怒汇聚成毁灭性的洪流,砸碎王冠、议会和一切寄生虫的巢穴,然后在废墟上,建立一个……至少能让像卡尔、像那个死于疾病的少年、像无数默默消失的普通人……能活得像个人的新世界。
这个目标如此庞大,如此疯狂,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但这战栗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她找到了比个人复仇更宏大的意义,哪怕这条路的尽头很可能是万丈深渊。
目标确定,下一步就是力量。个人的力量,哪怕如“影梭”般犀利,也远远不够。她需要军队,需要属于底层人自己的军队。不是拿着破旧武器冲锋的乌合之众,而是有信念、有纪律、有组织的核心力量。
她开始更系统地改造和扩大“巢穴”。不再仅仅满足于情报收集和小规模破坏。她通过茉莉和利奥,谨慎地接触东区那些有威望、有头脑、对现状极度不满的工人领袖、退伍老兵,尤其是那些因伤被抛弃、对军方充满怨恨的、甚至是一些被逼上梁山的小型帮派头目。
接触是秘密的,试探性的。伊薇从不直接露面,而是通过层层传递的、经过加密的口信和书面指示。
她的号召不再仅仅是控诉,而是提出了更具体的纲领性内容,虽然粗糙,却直指核心:
立即停止不义战争,与奥伦索、卡地亚谈判且保证基础的主权。
没收战争暴发户和卖国权贵的财产,用于救济饥民和抚恤阵亡士兵家属。
解散腐败无能的议会和王室近卫军,成立由工人、士兵、农民代表组成的临时管理委员会。
实行八小时工作制,保障工人基本生存权和健康权。
这些条款,像野火一样在底层秘密传播。它们简单、直接,回应了人们最迫切的痛苦和渴望。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认真思考“影子”提出的可能性,而不仅仅是把她当作一个传奇的复仇者。
伊薇深知,仅有纲领还不够,需要行动来凝聚和锤炼队伍。她策划的行动开始升级,目标更具象征意义和实战练兵价值。
一次,她精心策划,指挥一支由“巢穴”骨干和几名可信赖的退伍老兵组成的小队,突袭了莫里森家族一个秘密的、囤积了大量粮食和紧俏物资的仓库。
行动迅速、精准,不仅缴获了大量物资分发给断粮的家庭,还焚毁了账本,沉重打击了莫里森集团的气焰,也向所有人证明了“影子”的队伍有能力完成复杂的军事行动。
另一次,她利用内务部因冬妮娅之死而暂时出现的指挥混乱,设伏歼灭了冬妮娅生前一手组建的、臭名昭著的“特别行动队”的一个小组,缴获了他们的制式武器和装备,极大地鼓舞了己方士气,也向外界展示了与当局武装力量正面抗衡的能力。
每一次成功的行动,都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更多心怀不满、敢于反抗的人加入。一个以“巢穴”为核心、结构更严密、分工更明确的地下革命组织初具雏形。
伊薇是绝对的核心和大脑,代号正式定为“铸工”,寓意要将旧世界投入革命的熔炉,锻造出新世界的雏形。
矛盾在伊薇有意识的引导下急剧激化。街头开始出现公开的、带有政治口号的涂鸦。小规模的、针对征兵站和税务所的袭击事件时有发生。
当局的镇压愈发残酷,任意逮捕和当街处决变得频繁,但这反而进一步印证了伊薇关于“旧秩序只会用暴力维持”的论断,将更多被逼到绝境的人推向了反抗阵营。
雾都,这座庞大的工业怪兽,其内部正在孕育一场旨在将它彻底撕裂的风暴。
而伊薇则站在钟楼内部,手里紧紧攥着章未拆封的信件,是来自埃洛伊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