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书啊,很有趣吗?”
与青梅竹马的第一次搭话是在小学二年级,某个中午,记得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即将到来的假期吸引,那天午休,空空的教室中只留下三浦理人,这个从入学来始终孤单一人的沉默男孩,此时正读着一本厚厚的外文书籍。
“能听的见吗?你好呀,能听见吗——”
面对装作没有听见的男孩,幼年的光希并没有放弃,他之前就对这个总避免与人交流的男孩很感兴趣,今天做完值日刚好找到机会,出于小孩子无理由的心血来潮,他决心一定要缠着对方,直到听到理人开口为止。
“我是椎名光希,哈哈,你当然知道,我们是同班同学嘛,你叫我光希就行了,我可以叫你理人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很少听到你和人说话,为什么,是喉咙不舒服?还是不喜欢说话?”
“明天就是暑假了吧?你期待吗?我下周开始要去爷爷奶奶家住。”
“我家在霞川坂,你呢?我家附近有一个超大的游戏中心,你喜欢游戏吗?”
“说起来,我养了狗,你见过小狗喝奶的样子吗?它是黄色的,之前妈妈——啊,对了你在看什么书啊?好厉害,能让我看看吗?…….啊,对不起!”
“不过,刚才那是外国语吗,好厉害!你能看懂呀!是什么国家的语言?是英语吗?”
“求你了,求你了,让我再看一眼吧!”
……
面对近乎找麻烦的不断骚扰,终于无法继续忍耐的男孩抬起头,他合上那本厚厚的大书,将它抱在胸前,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如刀锋,瞬间就让原本兴致很高的光希停顿了下来。
糟糕,我也太得意忘形了,应该惹到他生气了吧。
意识到自己过于烦人和越界,幼年的光希感到不妙,他没有恶意,但男孩的表现显然是对他的搭话根本不感兴趣,正当他思考着如何打圆场时,名为理人的男孩开口了:
“这本书,爷爷说过,不能随便给别人看。”
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一丝情感,男孩继续说道:
“我不喜欢游戏,我喜欢画画,画风景画,还有大海的画。”
语毕,理人打开怀中的书,小心维持在光希无法偷看的角度,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继续读了起来。
“还有,你可以继续讲小狗的故事。”
像是想起了什么,理人突然补充道。
一时没理解刚才发生的事,光希愣了片刻,随后哈哈大笑。
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聊天持续了整个中午,全程几乎是光希单方面在不停的说,但的确让两个男孩变得快乐和互相认识。
在那之后,椎名光希和三浦理人,班级里最受欢迎的孩子与最不受关注的孩子成为了好友。在那个夏天,他们一起玩耍、捕虫、学习、去对方家过夜,像一对真正的兄弟般互相陪伴,每天都无话不谈。小学毕业后他们升入同一所中学,关系依旧如往常,之后又都考入了望月高中,甚至运气好到被一同分进了一年级A班。
——以上的一切,都停止在五年前,当暑期结束,高一的第二个学期开始时,名为三浦理人的少年消失了,并不是转学或失踪,而是彻底从整个世界、时间、旁人的脑海、乃至椎名光希的记忆中被彻底抹除和改写,不被任何人记得。
“给你这个。”
关于青梅竹马的最后记忆,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初夏的阵雨刚停不久,空气的闷热潮湿。
残阳如血,深红的晚霞之下,理人气喘吁吁的敲开光希家的大门。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很抱歉,帮我保管几天,我会回来取得,我真的没时间了,下次再聊!”
“等——”
不等光希挽留,理人已经转身向后跑去。
“好奇怪的东西,是挂坠吗?”
将手中被硬塞过来的玩意儿提起,黑色细绳穿过一块深青色、不规则形状的玻璃块,看上去感觉只是一条廉价的地摊货。
“莫名其妙,啊,居然关机!”
想要打电话追问的光希恨疑惑,知晓对方不是会乱开玩笑的认真性格,他还是决定好好保管这条奇怪的挂坠,明天一早就去当面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到此为止,更准确的说是那个夜晚为止。
当光希第二天醒来时,他完全忘记了关于三浦理人的一切,连记忆和现实也被修改、补证为合乎逻辑的样子,就好像他从没有过一名挚友和青梅竹马,而理人也从来从没在世界上出生和存在过。
一起拍的毕业照,交换的礼物,还有修学旅行时的纪念品,当理人消失后,这些承载岁月和回忆、浸透着真挚友情的物品都随着记忆一同消失了。唯一留给光希的,只有那条奇怪的挂坠,明明是理人的最后托付之物,此刻却完全想不起它的来历。但无名的酸楚袭来,醒来的光希眼前模糊,直觉让他手握挂坠,无法控制情绪般的泪流满面。
多年以来,光希始终被这不知名的丧失感包围,他感觉自己的心中有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某种无可代替的东西被夺走了,永远回不来了。五年以来,自那天之后,他一直把一切寂寞与悲伤当作幻觉,认为这都是自己无聊人生导致的精神空虚,是只要更积极乐观就能解决的心理问题。
然而,当三浦理人——自己那无可代替的挚友再次出现在眼前时,青泪震动,被抹除的记忆恢复如初,一种包含了释怀、激动和委屈的情感互相交织,让光希想要立刻喊叫出声,然后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
“……呜、啊!!”
嘶哑的音节从少女的喉管中发出,椎名彩叶从黑暗中醒来,睁开双眼的同时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哇,吓我一跳!!”
刺目的白光映入视野,空气中充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头顶的风扇转动着,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人体解剖图和健康宣传海报,一旁是办公桌、书架和药品柜……显然,自己现在正身处高中时代的保健室中。
“喂,彩叶你没事吧?突然间到底怎么了!?”
充满担心语气的女声传来,向一旁看去,吓到整个人都站起来,远藤千夏正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
“理人,理人在哪里?!”
顾不得其他念头,清醒后的彩叶两手搭在千夏肩上,用力摇晃着小个子少女,十分急切的问道。
“停、别,不要这么激动啊!理人…你说三浦啊,那家伙把你背到这里后就回去上课了,先停一下,你到底怎么回事?”
从其他人口中确认了理人的存在,心中的担忧稍稍减轻,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彩叶道歉后继续询问。
“我刚才……是昏倒了吧?”
“是啊,真的太突然了,你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倒下去,渡边老师和班级里的其他人都被你吓到了,当然三浦也是。”
“我在这里躺了多久?”
“多久?嗯,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吧,保健室老师说她已经联系你家里人了,说可能是病好后的虚弱和低血糖导致的昏迷,老师几分钟前刚出去,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应该没问题的,我会给打电话给父母的”
得知目前的情况,彩叶略作思考,决定要留在学校。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理人,比起对青梅竹马消失的恐惧,恢复记忆导致的冲击和不适感根本不算什么。
“嗯?这个还是等保健老师回来再说吧,你刚才可是昏倒了,现在该做的是躺下休息才对吧。”
“谢谢,让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