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双星落得东西市

作者:星星今天发财了吗 更新时间:2025/9/2 15:19:22 字数:2769

长安城的雪,总爱分个三六九等。

长安街东的镇北侯府,琉璃瓦上的积雪被晨光镀了层金箔,檐角的铜铃裹着暖意叮咚作响。产房里传来一声清亮的啼哭,像极了初春破冰的溪流,瞬间驱散了侯府连日来的凝重。

“生了!是位千金!” 稳婆抱着红绸裹着的婴孩出来时,镇北侯楚峰正站在廊下,玄色锦袍上落着几片雪花,却浑然不觉。他素来沉稳的手在接过襁褓时微微发颤,指尖触到婴孩柔软的脸颊,那点温热竟比握了十年的长枪更让人心头发紧。

“眉眼像她娘,性子倒烈。” 楚峰低声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罕见的温柔。正厅里早已备下了红烛,管家指挥着仆役往门楣上挂红绸,连廊下的红梅都像是特意开得更艳了些。这位嫡女的降生,不仅是侯府的喜事,更是长安勋贵圈的大事 —— 镇北侯手握北境兵权,楚家这棵大树,又添了一根金枝玉叶。

三日后的洗三礼办得风光无两,流水般的贺礼从朱漆大门涌进来,堆满了偏厅。楚夫人抱着女儿接受祝福时,鬓边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映着婴孩安静的睡颜。谁也没注意,西跨院的角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身披墨色斗篷的身影踏雪而入。

来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眉峰如刀削,眼尾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柔和,只是那双眼睛里的风霜,比北境的积雪更厚。她正是镇北侯的胞姐,楚裳。

“回来了。” 楚峰在书房见她,语气里有欣慰,也有复杂。

楚裳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劲装,腰间的佩剑虽未出鞘,却透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听闻桉儿降生,特意告假回来。” 她声音低沉,带着久居军营的沙哑,“北境战事暂歇,正好…… 回来看看。”

楚峰看着姐姐鬓边新添的白发,喉头动了动:“陛下那边…… 还是没松口?”

楚裳拿起案上的兵书,指尖划过 “北境舆图” 四个字,轻声道:“边关捷报递上去三次,每次都石沉大海。上次在御书房,他只说‘楚将军劳苦功高,先好生休养’。”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阿峰,你说,他是不是觉得,女子领兵,终究是件不体面的事?”

楚峰沉默了。谁都知道,三年前匈奴突袭雁门关,是楚裳瞒着朝廷,以男装身份混入军营,带着三千骑兵绕后奇袭,才保住了整座关隘。

那场仗打得惨烈,她肩上中了三箭,至今阴雨天还疼得睡不着。可论功行赏时,皇帝却只给了她一个虚职,连 “女将” 的名分都不肯认。满朝文武都以为那是哪位不知名的男将立下的功勋,只有寥寥数人知晓,那位在血夜里挥舞长枪的 “楚将军”,原是位红妆女儿。

“陛下有他的难处。” 楚峰终究还是替那位九五之尊开脱,“朝堂上那些老顽固盯着呢,女将正名,兹事体大。”

楚裳没再说话,只是将兵书放回原处,指尖在封面上停留了许久。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 有沙场的风霜,有未酬的壮志,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温柔。

那是多年前在宫中,少年天子救她于水中时,她心头漾起的涟漪,如今早已被边关的风沙磨成了心口的朱砂痣,碰一下,就隐隐作痛。

转眼到了楚桉的抓周宴。侯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勋贵世家的夫人们穿着绫罗绸缎,围着铺着红毯的方桌说笑,桌上摆着胭脂水粉、玉算盘、笔墨纸砚,都是大家闺女未出阁前应学会的东西,母亲希望她以后像自己一样加入高门中做当家嫡母,一辈子无忧无仇,安生本分地待在府邸之中。

楚裳混在女眷堆里,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衣裙,刻意收敛了锋芒,倒像个温婉的大家闺秀。她趁众人不注意,悄悄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飞快地放在了方桌角落。那是一柄桃木小剑,不过寸许长,剑鞘上刻着简单的云纹,一看就是亲手雕琢的,带着些微的木头清香。

这是她在边关无事时刻在做的事。漫漫长夜里,守着篝火,想着长安的方向,手里的刻刀就不自觉地动了起来。她知道,在这个把 “女子无才便是德” 挂在嘴边的世道,女子握剑是惊世骇俗的事。可她总觉得,楚家的女儿,不该只困在深宅大院里,对着镜奁消磨一生。

奶娘抱着楚桉走到桌前,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物件。夫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位侯府嫡女的选择。

“定是要选那支玉笔的,楚家的姑娘,将来定是知书达理的才女。”

“我看会选金算盘,楚侯爷掌管军需,说不定这孩子有经商的天赋呢。”

议论声中,楚桉却扭动着小身子,越过了珠光宝气的胭脂盒,避开了沉甸甸的金元宝,小手一伸,径直抓住了那柄毫不起眼的桃木小剑。她把小剑攥在掌心,咯咯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像银铃撞在了一起。

满室的喧闹突然静了一瞬。楚峰和夫人面面相觑,这显然不是他们想看到的那样。楚裳站在人群后,看着侄女攥紧小剑的模样,眼底泛起一层薄雾,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

而此时的长安街西,与镇北侯府的热闹不同,沈知府的小院里,正弥漫着草药和窘迫的气息。

沈明站在产房外,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他手里攥着几张皱巴巴的银票,那是刚从同僚那里借来的,连带着他最珍爱的那方端砚都当了出去,才凑够了请稳婆的钱。

“沈大人,您就放宽心吧,夫人吉人天相。” 老管家在一旁劝慰,声音里却没什么底气。这已是沈夫人第三次生产,前两次都没能保住,谁都捏着一把汗。

产房里传来产妇痛苦的呻吟,一声比一声微弱。沈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疼得他直冒冷汗。他是两榜进士出身,三年前调任长安知府,原想着能施展抱负,为百姓做点实事。可长安水深,权贵盘根错节,他刚正不阿的性子,早就得罪了不少人。去年黄河决堤,他上奏弹劾河道总督贪墨赈灾款,结果反被诬陷办事不力,罚俸一年,连带着手下的差役都被克扣了饷银。

“哇 ——” 一声啼哭划破夜空,比镇北侯府的那声更细弱,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沈明心头的阴霾。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脸上带着疲惫的笑意:“是个姑娘,身子骨还算结实。”

沈明冲进产房,看着妻子苍白如纸的脸,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妻子虚弱地笑了笑,指着襁褓:“给她取个名字吧。”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进来,落在婴孩恬静的脸上。沈明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想起那些被权贵欺压的百姓,又看了看女儿安宁的睡颜,轻声道:“就叫知槐吧,沈知槐。” 知世故而不世故,像院外那棵老槐树,在风雨里也能扎根生长。

他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胎发,心里涌起一股酸楚的愿望。他这辈子寒窗苦读,想做个清官,却落得如此境地。官场的倾轧,权贵的跋扈,他尝够了其中的滋味。他不盼着女儿大富大贵,只愿她将来能嫁个本分的商户人家,守着一方小院,平安顺遂过一生,永远不要踏入这官场的泥沼。

此时,街东的镇北侯府,楚裳正站在廊下,望着天边的明月。她把那柄桃木小剑送了出去,就像把自己未竟的理想,悄悄放进了另一个生命里。她不知道,街西那间简陋的产房里,一个叫沈知槐的女婴,正攥着小小的拳头,在清贫的月光里,开始了她截然不同的人生。

长安城的雪还在下,掩盖了街东街西的贫富差距,却盖不住两个女孩命运里早已埋下的伏笔。一个握着桃木剑,站在勋贵的云端,前路是礼教的束缚与隐秘的期许;一个躺在粗布襁褓里,守着清贫的院落,未来是生存的挣扎与未知的可能。而她们都不知道,多年以后,她们的命运会像两条河流,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转角,轰然交汇。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