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作者:星星今天发财了吗 更新时间:2025/9/2 17:24:28 字数:3261

长安城的晨雾,总带着两副面孔。街东的镇北侯府,朱漆大门内传来规整的诵读声,楚桉端坐在描金绣凤的镜台前,听母亲一字一句讲解《女诫》。

“女子无才便是德,” 母亲的银簪在鬓边轻轻划过,留下淡淡的香痕,“你看巷尾的王太傅家的嫡女,十三岁就能绣出百鸟朝凤图,上个月刚定下与礼部尚书的婚事,这才是女子该走的路。”

楚桉垂着眼帘,纤长的手指捏着绣花针,丝线在素白的绸缎上绣出规整的缠枝纹。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将眼底一闪而过的桀骜牢牢遮住。

外人都说,镇北侯府的嫡女是块温玉,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步态娴雅,连拈茶盏的姿势都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可只有楚桉自己知道,每到深夜,她会悄悄换上劲装,溜出后角门,奔向城郊那片荒芜的演武场。

演武场的月光总是格外清亮,楚裳的身影在空地上腾挪翻转,银剑划破夜空的声音像极了北境的风。

“握剑要稳,出剑要狠,” 姑母的声音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沙哑,剑尖挑起的露珠落在楚桉手背,冰凉刺骨,“记住,战场不会因为你是女子就手下留情。” 楚桉咬着牙劈开木剑,虎口震得发麻,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水花。

她看着姑母鬓边的白发在月光下泛出银光,突然想起白天在宴席上,户部侍郎的夫人还在说:“楚将军真是好福气,有位这般娴静的侄女。”

这样的日子像两股并行的溪流,在楚桉的生命里静静流淌。白日里,她是穿锦着缎的侯府嫡女,在花厅里与夫人们谈论胭脂水粉,指尖的绣花针比任何武器都要熟练;到了夜晚,她是挥剑斩棘的学徒,在月光下练习姑母传授的枪法,枪杆上的木纹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发亮。

楚裳总会在她练得脱力时,递来一壶温热的烈酒。“尝尝这个,” 姑母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北境的战士都靠这个驱寒,等你练好了,姑母带你去看雁门关的雪。”

楚桉接过酒壶,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胸口发烫。她望着姑母身后那柄挂在树上的长剑,剑鞘上的云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极了抓周宴上那柄桃木小剑。

“姑母,” 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您说,女子真的不能上战场吗?”

楚裳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仰头饮尽壶中酒,大笑声惊起林中宿鸟:“谁说不能?当年我带着三千骑兵踏破匈奴营帐时,他们还以为我是哪个少年将军呢!”

这样的夜晚持续了整整十四年。楚桉的剑法日渐精进,甚至能与姑母拆上三十招,可她的绣工也越发精湛,绣出的孔雀眼尾能骗过最挑剔的绣娘。母亲看着她日渐温婉的眉眼,满意地开始为她物色婆家,而楚裳每次从边关回来,都会带来一把新的匕首,藏在楚桉的妆奁深处。

变故发生在楚桉十四岁那年的深秋。镇北侯府的银杏叶落了满地金黄,楚桉刚绣完一幅《寒江独钓图》,正准备拿去给母亲过目,却见父亲楚峰跌跌撞撞冲进院子,玄色锦袍上沾着未干的泪痕。“你姑母……”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战殁了……”

楚桉手中的绣绷 “哐当” 落地,银针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她冲进父亲的书房,只见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摊在案上,墨迹被泪水晕开,“楚将军力战殉国” 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后来她才从父亲与老管家的争执中得知,姑母是中了副将赵弥的圈套。那位一直对女将身份心怀不满的副将,暗中勾结匈奴将首,故意泄露了行军路线,还在激战中撤走了后援部队。

“赵弥说,” 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见不得一个娘们骑在爷们头上。” 楚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血珠滴落在那柄姑母新送的匕首上,晕开一朵凄厉的红梅。

她想起姑母最后一次离开长安时,曾笑着说:“等你及笄,我就向陛下请旨,让你做我的亲卫。”

如今,那身洗得发白的劲装还挂在演武场的树杈上,只是再也等不到主人回来。

更让她心寒的是朝堂的反应。楚裳战死的消息传到长安,金銮殿上的争论比当年更甚。主战派的武将们联名上奏,请求追封楚裳为镇北女将军,却被主和派的丞相驳回:

“女子领兵本就不合礼法,若追封,岂不是鼓励天下女子弃针黹而握刀剑?”

皇帝最终下了一道诏书,赏赐镇北侯府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诏书末尾轻飘飘地写着:“镇北侯府家眷有功,特赏。”

“家眷?” 楚桉将那份诏书撕得粉碎,碎片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像极了姑母战死时散落的衣袍,“她在雁门关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到最后只配被称为‘家眷’?”

那天夜里,她第一次在月光下挥剑劈断了演武场的木桩,木屑飞溅中,她的哭声被北风吹得很远,混着姑母曾唱过的边关小调,在空荡的场地上盘旋。

与此同时,长安街西的沈府,正弥漫着墨香与隐忍的气息。沈知槐伏在简陋的书案前,手中的狼毫在宣纸上划过,留下娟秀的字迹。父亲沈明坐在对面,看着女儿笔下的小楷,眉头微微舒展。

“这字有进步,” 他拿起那张写满《论语》的宣纸,指尖在 “民为邦本” 四个字上轻轻点了点,“只是还缺些风骨。”

沈知槐抿了抿唇,没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更喜欢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拿出父亲藏在床底的《资治通鉴》,用烧黑的木炭在废纸上写下对朝政的见解。上个月黄河再次决堤,她看着灾民涌入长安,饿殍遍野,便在纸上写下 “开仓放粮,疏通河道,严惩贪官” 的对策,却被父亲发现,罚她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

“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父亲的声音在祠堂的阴影里回荡,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将来嫁个布庄掌柜,每日算算账,绣绣花,不比操心这些国家大事强?”

沈知槐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听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鼻尖突然一酸。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可那些灾民的哀号总在耳边回响,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只做个闺阁女子。

这样的场景在沈府时有发生。沈知槐会在饭桌上说起新科状元的策论漏洞,父亲便会放下碗筷,严厉地斥责她 “妄议朝政”;她会在帮父亲整理文书时,指出赋税制度的不合理之处,父亲便会将那些文书锁进书房,再也不让她碰。可沈知槐总能在父亲转身的瞬间,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与惋惜,像两颗藏在乌云后的星辰,微弱却执着。

转机出现在沈知槐十四岁那年的冬至。父亲在书房处理公文,她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进去,正好听到父亲与幕僚谈论西北旱灾。“依我看,应当减免赋税,鼓励商贾运粮入陕,” 幕僚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只是那些世家大臣肯定反对,他们的庄园都在西北,减免赋税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沈知槐忍不住接口:“可以让商贾以粮抵税,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不会触动世家的利益。”

屏风后的谈话戛然而止,父亲猛地掀开屏风,脸色铁青地指着门口:“谁让你在这里多嘴?滚出去!”

沈知槐看着父亲颤抖的手指,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年父亲的斥责,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深夜书房里传来的叹息,原来都因为她是女儿身。

那天晚上,沈知槐第一次偷偷溜进父亲的书房。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照亮了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史记》《汉书》《贞观政要》…… 每一本都带着父亲指尖的温度。

她翻开最底层的那本《历代名臣奏议》,发现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愿吾儿知世故而不世故,守本心而能成事。” 墨迹已经泛黄,显然是多年前写下的。

沈知槐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

她想起父亲每次看她写字时的眼神,想起他在她谈论政事后的沉默,想起他总在深夜独自饮酒,对着月亮叹气。原来父亲一直知道她的才华,只是这世道容不下一个心怀天下的女子。他宁愿她做个平凡的商户之妻,也不愿她踏入官场,承受那些明枪暗箭。

从那天起,沈知槐变了。她依然写着娟秀的小楷,却在每一笔每一划里藏进了锋芒;她依然对父亲言听计从,却在深夜的油灯下,用更狂放的字迹书写着社稷理想。她会在宣纸上画下水利工程的草图,会在账本背面计算粮食产量,会在废纸上写下安抚流民的策略。那些被世俗压抑的才华,像破土而出的春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疯狂生长。

而街东的镇北侯府,楚桉也在经历着蜕变。姑母的灵位被供奉在偏厅,没有谥号,没有追封,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楚桉每天都会去那里上香,换上姑母留下的劲装,在演武场练到筋疲力尽。母亲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多次劝她放弃:“桉儿,女孩子家练这些有什么用?下个月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要来提亲,你总要拿出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楚桉只是沉默地摇头,握紧了那柄桃木小剑。剑鞘上的云纹已经被摩挲得发亮,像姑母从未离开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只知绣花品茶的闺阁了。姑母用生命教会她,有些东西比安稳更重要;而皇帝的冷漠则让她明白,这世道的不公,需要有人去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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