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的温度

作者:学PR 更新时间:2025/9/3 18:49:07 字数:1806

夏意渐浓,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栅,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和隐约栀子香气混合的、有些矛盾的味道。林汐靠着床头,刚刚结束上午的康复训练,周晴留下的那句“下午试试看能不能自己扶着墙走到卫生间”还在耳边,带着鼓励,也带着令人疲惫的预期。

门被轻轻敲响,推开。是母亲李秀芳。

她今天手里没提保温桶,而是拿着一个略显陈旧的草编手提袋,袋口露出几团柔软毛线的边缘,颜色是温和的浅灰和乳白。她的神情依旧带着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意和小心翼翼,但眼神比之前更稳了一些,像是慢慢找到了某种笨拙的节奏。

“今天……没熬粥,”李秀芳走到床边,声音不高,“医生说,你可以慢慢试着吃些更稠的东西了,中午食堂会送点软烂的面条过来。”

林汐点了点头,没说话。

李秀芳似乎有些无措,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草编袋的提手。她的目光在病房里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林薇忘在椅子上的那件鹅黄色卫衣上,像是找到了话题:“小薇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她走过去,拿起那件卫衣,习惯性地想叠好,动作却顿了顿。

她转过身,看向林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天气……好像有点转凉了。早晚温差大。”她顿了顿,从袋子里拿出那几团毛线和两根亮闪闪的铝制毛衣针,“我……想着没事,给你织件薄一点的坎肩?秋天穿。”

织毛衣。

这个动作,这个词语,像一枚细针,轻轻刺入林汐恍惚的意识。

她看着母亲手里那团柔软的、灰色的毛线,看着那两根长长的、尖端略显圆钝的毛衣针。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触动——是很久远的画面了,那时她还很小,还是林启,冬天窝在沙发上,看母亲的手指带着一种神奇的灵巧,上下翻飞,毛线团一点点变小,最终变成一件温暖厚实的毛衣,套在他身上,带着妈妈特有的、柔软而安稳的气息。

那是属于“儿子”和“母亲”之间的、最寻常不过的温暖。

而现在,母亲拿着毛线,说要给“林汐”织一件坎肩。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缓慢地蔓延开来,不是尖锐的痛,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暖意的酸楚。她看着母亲那双不再年轻、指节有些粗大的手,它们曾为他织过毛衣,也曾在他病榻前无助地颤抖。如今,它们拿起针线,试图为“女儿”构筑一点温暖的屏障。

李秀芳见林汐没有反对,像是得到了默许,稍稍松了口气,拖过椅子坐在床边。她低下头,开始熟练地起针。铝针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咔哒”声,像某种宁静的节拍器。

起针的动作有些生疏了,拆了两三次才勉强成型。她微微蹙着眉,神情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发顶和微微佝偻的背上,有一种时光凝固般的宁静。

林汐安静地看着。看着那灰色的毛线在母亲指尖缠绕、拉出,看着那两根银色的针规律地穿梭,一个细小的、整齐的织物边缘开始慢慢显现。那“咔哒”声轻柔地敲打着病房的寂静,也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没有太多言语。李秀芳偶尔会停下来,比划一下织好的部分,估摸着大小,或者低声嘀咕一句“这里好像漏了一针”,然后又拆掉几行重来。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凝聚在了那逐渐成长的织物上。

林汐的目光从毛线移到母亲专注的侧脸,再移回那件半成品的坎肩上。一种奇异的平静,随着那规律的“咔哒”声,一点点渗透进来。这不是激烈的认同,也不是全然的拒绝,而是一种……缓慢的浸染。仿佛通过这最传统、最女性化的劳作,某种关于“母亲”和“女儿”的联结,正在以一种无声的方式,被一针一针地编织起来。

中间护士进来送药,看到这一幕,笑着夸了一句:“阿姨手真巧,这颜色好看,衬肤色。”

李秀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林汐接过护士递来的药片和水,安静地吞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织动的毛线。

时间在针线的穿梭间悄然流逝。那一团灰色的毛线渐渐变小,坎肩的雏形慢慢清晰,有了小巧的肩线和领口的轮廓。

快到中午时,李秀芳才停下手中的活计,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将织了一半的坎肩和毛线仔细收进袋子里。“下午再织,”她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汐交代,“食堂快送饭来了,你好好吃。”

她站起身,提着草编袋,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一点。走到门口,她停顿了一下,回过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走了。”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阳光和隐约的栀子花香。

林汐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椅子上,仿佛那规律的“咔哒”声还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这双纤细苍白、还残留着康复训练时用力痕迹的手。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模仿着记忆里母亲的动作,手指生涩地虚空勾动了几下。

像是在学习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语言。

空气中,似乎残留着那灰色毛线的、极其微弱的温暖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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