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病床白色的被单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
她依旧提着那个草编袋,里面装着那件织了一半的灰色坎肩和几团毛线。她没有多说话,只是对林汐轻轻点了点头,便熟门熟路地拖过椅子,坐在了老位置。
铝制的毛衣针再次被拿起,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咔哒”声。这声音比昨天更流畅了一些,少了些最初的生涩,像一种独特的背景音,悄然填补了病房过分的寂静。
李秀芳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逐渐增长的织物上。她的手指动作比昨天更稳,绕线、挑针、滑针,带着一种久远记忆被唤醒后的熟练。偶尔,她会停下来,用针尖比划一下长度,或者微微蹙眉,拆掉一两行她觉得不够平整的针脚,然后更加仔细地重新织过。
林汐靠在床头,手里拿着苏明月之前留下的一本轻小说,翻了几页,却似乎并没看进去多少。她的目光时不时地从书页上抬起,落在母亲的手上,落在那团柔软的、逐渐被赋予形状的灰色毛线上。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对话。
只有毛线针规律的“咔哒”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以及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宁静。它不同于最初那种充满悲伤和隔阂的死寂,也不同于林汐独自一人时被虚无感吞噬的空白。这是一种……被填充的沉默。被一针一线的动作,被专注的呼吸,被阳光移动的轨迹所填充。
李秀芳织得很慢,很用心。她似乎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关切、无措和试图弥补的心情,都编织进了这细密的针脚里。每一针,都像是一个无声的词语,诉说着笨拙的爱与接纳。
林汐安静地看着。她看到母亲鬓角新生的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看到她眼角的皱纹随着专注的神情而微微加深。她也看到,那件小小的坎肩,如何从最初的起针,慢慢有了更清晰的轮廓,肩部、腋下,甚至开始收出一点腰身的弧度。
一种极其缓慢的暖意,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在这片无声的共处中悄然晕染开来。它不激烈,不张扬,只是静静地存在着,温暖着这个被消毒水浸泡的空间,也温暖着两颗不知该如何靠近的心。
护士进来量体温和血压,看到这一幕,只是微笑着熟练地操作,没有打扰这片宁静。量完,她轻声对林汐说:“恢复得不错,心率比昨天平稳多了。”
林汐微微颔首。
护士离开后,寂静再次降临,只有毛线针的“咔哒”声依旧。
时间在这规律的节奏中悄然流逝。阳光在地板上移动,光栅的角度变得越来越斜。
李秀芳终于织完了最后一针,用针尖熟练地收好线头。她将织好的坎肩轻轻抖开,一件小巧、样式简单的灰色坎肩展现在眼前。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有最基础的平针,却显得异常柔软温暖。
她站起身,拿着坎肩,走到床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试试?”
林汐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件坎肩。沉默了几秒,她慢慢地、尝试着抬起手臂。
这个简单的动作依旧有些吃力。李秀芳没有急于帮忙,只是耐心地等着,看着她艰难地将手臂伸进袖笼。
坎肩是 oversize 的款式,并不紧身。柔软的毛线织物轻轻覆盖在她瘦削的肩头和手臂上,带来一种陌生的、被包裹的温暖触感。灰色的色调衬得她苍白的脸色似乎柔和了一些。
李秀芳仔细地帮她整理了一下领口和肩线,手指动作轻柔,尽量避免过多的触碰。她的目光仔细端详着,像是欣赏一件珍贵的作品,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的、满足的弧度。
“大小……好像还行。”她轻声说,像是松了一口气。
林汐低下头,看着覆盖在自己身上的灰色织物。毛线的纹理清晰可见,带着手工特有的质朴感。她微微动了一下肩膀,感受着那不同于病号服的、柔软的摩擦感。
没有说什么。
但也没有拒绝。
李秀芳看着她安静接受的样子,眼里的光似乎更亮了一些。她没再要求更多,只是轻声说:“秋天刚好能穿。我再织一件厚点的,冬天……”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动手帮林汐把坎肩脱下来,仔细叠好,放回草编袋里。“我拿回去洗洗再给你。”她说。
收拾好东西,她提起袋子,走向门口。这一次,她在门口停顿的时间更短,只回头说了一句:“走了,明天再来。”
门轻轻合上。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林汐一个人。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毛线特有的、微弱的纤维气息。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件坎肩柔软的触感。
夕阳将房间染成暖黄色。
一种无声的、细微的改变,如同织入毛衣的线,已经悄然缠绕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