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手机在枕边沉默了一夜，像一块被捂得温热却依旧陌生的黑色鹅卵石。清晨醒来，林汐第一眼看到它，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那部更旧、更称手的手机已被母亲悄然收走，替换成了父亲这份沉甸甸的、科技感的“关怀”。
康复训练时，周晴注意到了她的新设备，笑着调侃：“哟，装备升级了？看来恢复进度也得加把劲跟上啊！”训练内容依旧围绕巩固站立和短距离行走，疼痛与进步依旧是主旋律，但林汐发现自己能更专注地听从指令，感受肌肉的细微变化，而不是被情绪轻易带偏。
下午，母亲来了，手里依旧提着草编袋，深蓝色毛衣已织好大半，几乎能看出完整的身形。她看到床头柜上的新手机被移动过，屏幕上有细微的指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却没多问，只是坐下，拿出针线，“咔哒”声再次响起，填补着病房的寂静。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只是那部新手机的存在，无声地提醒着门外那个世界的运转和父亲笨拙的介入。
黄昏时分，母亲刚离开不久，林汐正靠着床头休息，新手机的屏幕忽然亮起，发出不同于旧手机的、更清脆的提示音。
是苏明月。
明月：【图片】
明月：【看！我今天偷溜到楼梯间拍的夕阳！感觉比从窗户看出去的要大一圈！】
图片是从安全通道的窗户向外拍摄的，视角独特，橙红色的落日被窗框切割，染红了邻近大楼的玻璃幕墙。
林汐点开图片，放大看了看。新手机的屏幕显色确实更鲜亮清晰。
她手指悬在回复框上，往常，她大概只会回一个“嗯”字。
但今天，看着那张充满生气的、带着“偷溜”冒险意味的照片，她迟疑了几秒，然后慢慢地敲字。
林汐：【楼梯间冷吗？】
发送。
问题很短，甚至算不上关切，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对拍摄环境的本能反应。但这对她而言，已是前所未有的主动。
苏明月的回复几乎瞬间涌了进来。
明月：【冷！超级冷！但是值得！】
明月：【而且没人发现我！嘿嘿！】
明月：【你怎么样？今天训练累不累？】
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文字，林汐没有立刻回复。她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开，落在窗外。夕阳正在下沉，天色渐暗。
她忽然想起父亲送的这部新手机，想起他那笨拙的、试图用物质填补情感鸿沟的方式。想起母亲日复一日的编织和沉默的陪伴。想起周晴毫不松懈的训练。想起白荷奶奶的话。想起水中那个安静的倒影。
一种极其微弱的冲动，像蛰伏已久的蝶，轻轻扇动了翅膀。
她再次拿起手机，这一次，没有点开与苏明月的对话框，而是找到了通讯录里那个孤零零的号码——“夏医生”。
指尖悬在拨号图标上，微微颤抖。
心跳莫名加速。这甚至比站起来走几步更需要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眼一闭，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她几乎想立刻挂断。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电话被接起了。
“喂？林汐？”夏屿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的冷静温和，带着一丝询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新手机的听筒音质清晰，他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
林汐握紧手机，喉咙发干，一时竟发不出声音。
“林汐？”夏屿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警惕，“能听到吗？需要我马上过来吗？”
“……不，”林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微弱，“不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她的状况。“那就好。是有什么事？”
林汐张了张嘴，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模糊的念头，在冲动之下变得清晰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说：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偶尔去院子外面走走。”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屏住了呼吸。仿佛等待着一场审判。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她能想象夏屿在电话那边微微蹙起眉头，快速评估着各种医疗风险和现实条件的模样。
然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直接否定，而是冷静地询问：“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林汐沉默了一下。她无法说出那封旧信，说不出那种被命运推着走、想要自己抓住一点什么的模糊冲动。她只是低声说：“……就只是想……试试。”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随后，夏屿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专业：“你的体力恢复确实超出了早期预期。理论上，在有人陪同、路程不长、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短时间、短距离的户外活动并非完全禁止。”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但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时间、路线、陪同人员、应急措施，都需要提前规划。而且必须循序渐进，绝对不可以独自行动。你需要完全听从陪同人员的指令。这些，你能做到吗？”
他的语气严肃，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
林汐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她握紧手机，指尖冰凉。
“……能。”她听见自己回答。
“好，”夏屿似乎松了口气，“我会和你父母沟通，也需要和周医生以及护士站协调安排。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准备一下。可能……需要几天时间。”
“嗯。”
“那就先这样。有任何不适，立刻按铃。”
“好。”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林汐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有些怔忡的脸。
她刚刚……主动打了一个电话。
主动提出了一个要求。
一个关于“出去”的要求。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带着一丝未曾褪去的后怕，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撬动了什么的异样感。
她抬起头，再次望向窗外。
夜色已然降临，远处街道的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那扇门，似乎又被她向外，推开了一点点。
这一次，是她自己伸手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