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简单的“早”字，像一颗被投入深井的石子，在发出轻微的“噗通”声后，井面很快恢复了平静，并未立刻激起想象中的汹涌涟漪。
林汐放下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她并未感到失望，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发出了信号，无论对方是否接收，任务已经完成。她不再需要为可能的回应而焦虑。
康复训练照旧。周晴似乎察觉到她情绪底色的细微变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将训练强度控制在温和而坚定的范围内。扶墙行走时，林汐的腿依旧颤抖，但呼吸似乎比昨日更平稳了一些。汗水渗出时，她甚至能极轻微地抬手拂去额角的一滴。
母亲李秀芳带来了熬得糜烂的南瓜粥，金黄的色泽看着便觉温暖。她小心地喂着林汐，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个被拆装后显得更加笨拙的机器人模型，眼神复杂，却终究没有开口询问。沉默中，一种新的、小心翼翼的默契正在形成。
午后，阳光正好。护士进来询问是否去花园时，林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轮椅再次被推出那扇玻璃门。秋风迎面扑来，带着雨后清新的凉意和泥土的气息。她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披在肩上的灰色坎肩。
花园里人不多，几张长椅空着。她没有看到白荷奶奶熟悉的身影，或许是天凉了，老人减少了外出。
轮椅被推到一棵叶子已变得金黄的银杏树下。护士体贴地停在一个既能晒到太阳又避风的位置，便退到不远处，低头看着手机。
林汐独自坐在树下。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她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带来些许暖意。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光斑在眼皮上跳跃的温热触感。
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她睁开眼，拿起手机。
是苏明月。
明月：【早！！！！！（太阳太阳太阳）】
明月：【哇你居然主动发消息了！今天是不是感觉超级好！】
明月：【我刚刚做完检查，一切顺利！医生夸我表现棒！（骄傲挺胸.jpg）】
一连串的信息，伴随着夸张的表情包，瞬间挤满了屏幕，那扑面而来的活力几乎要溢出冰冷的玻璃面板。
林汐怔怔地看着那些跳跃的文字和符号，仿佛能听到对方清脆带笑的声音。她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早”字，会换来如此热烈的回应。
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过于旺盛的热情。
她慢慢敲字。
林汐：【还好。检查顺利就好。】
回复几乎瞬间抵达。
明月：【嗯嗯！超级顺利！】
明月：【你在干嘛呢？外面天气超好，有没有出去晒太阳？】
林汐抬起眼，看了看透过银杏叶洒下的阳光，又低头看了看手机。
她迟疑着，然后慢慢地举起手机，对着头顶金黄的树冠和缝隙中湛蓝的天空，按下了快门。
“咔嚓。”
轻微的模拟快门声。
照片生成，构图歪斜，光线过曝，甚至拍到了她自己的指尖和一缕被风吹乱的黑发。技术拙劣，毫无美感可言。
她看着这张糟糕的照片，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发送。
没有配任何文字。
苏明月的回应再次瞬间爆炸。
明月：【！！！】
明月：【是银杏树！金黄金黄的！好好看！】
明月：【啊啊啊羡慕你能在树下晒太阳！我这边窗户只能看到一丢丢天空！（变成一颗巨大的柠檬.jpg）】
明月：【不过你拍照技术有待提高哦~（偷笑）下次我教你！】
没有嫌弃，没有敷衍，只有一如既往的、过于旺盛的赞美和玩笑。甚至那一点点“嘲笑”，都带着亲昵的意味。
林汐看着屏幕上那个把自己变成柠檬的表情包，嘴角极其微弱地、几乎不存在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
她没有再回复，只是将手机握在手里，屏幕的光亮渐渐暗下去。
她重新抬起头，望向那棵银杏树，目光似乎比之前更专注了一些。阳光，树叶，蓝天……这些寻常的景物，因为刚刚被分享出去，仿佛被赋予了一层极淡的、新的意义。
风拂过，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旋转着飘落，有一片正好落在她的膝头。
她低下头，看着那片完美的、小扇子般的落叶，边缘已经微微卷曲。
她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它拾了起来。
叶脉清晰，触感干燥而脆弱。
她将它放在掌心，看了很久。
然后，她再次拿起手机，对着掌心的落叶，又拍了一张照片。
光线依旧不好，对焦模糊。
但她还是把它发给了苏明月。
这一次，苏明月回了一个【哇！收藏秋天！】和一个小心心表情。
林汐没有再看回复。
她只是将那片落叶，小心地放进了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贴近心脏的位置。
轮椅被推回病房时，她的口袋里揣着一片完整的秋天，和一次笨拙的、未被拒绝的分享。
尽管身体依旧沉重，心灵依旧背负着巨大的谜题与伤痛。
但在这一刻，某种极其微小的、向外的连接，似乎真的被建立了起来。
以一种缓慢、生涩，却无比真实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