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最后一点暖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彻底卷走。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风变得锐利,刮过光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病房里即使开着暖气,也透着一股驱不散的阴冷。
李秀芳带来的那件深蓝色毛衣,织到了最后的收口阶段。她坐在床边,手指翻飞,动作比平时更快了些,像是急于在寒冷彻底降临前,为女儿披上一件坚实的铠甲。
“就快好了,”她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汐说,“今年冬天来得急,这毛衣厚实,刚好能穿。”
林汐靠在床头,身上裹着薄毯,目光落在母亲飞舞的指尖和那件逐渐成型的毛衣上。深蓝色的毛线看起来温暖而踏实。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那规律的“咔哒”声,似乎成了抵御窗外凄风苦雨的一道屏障。
周晴的训练依旧,但在室内进行。内容更多地转向维持肌力和关节灵活性的床上运动。每一次伸展和屈曲,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气温降低带来的肌肉僵硬和细微疼痛。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竟零星地飘起了雨夹雪,细小的冰粒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哟,下雪子了。”护士进来换输液瓶时看了一眼窗外,“看来今年第一场雪不远了。”
雪。林汐的目光转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些细碎的白色颗粒并不明显,却带着一种宣告凛冬将至的决绝。
李秀芳织完最后一针,用针尖熟练地收好线头。她将那件完成的毛衣轻轻抖开,展现在林汐面前。款式简单,没有任何花样,但针脚密实均匀,看起来异常温暖。
“来,试试看合不合身?”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完成重大任务后的期待和轻松。
林汐在母亲的帮助下,脱下坎肩,将那件厚厚的毛衣从头套上。羊毛柔软而扎实,瞬间包裹住她瘦削的身体,隔绝了空气中的寒意,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被包裹的安全感。
大小刚好,袖子长度也合适。
“正好。”李秀芳上下打量着,眼里流露出满意,伸手为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暖和吧?”
林汐点了点头。毛衣领口摩擦着下巴,带来柔软的痒意。她低头看着这身崭新的、带着母亲手温的毛衣,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蔓延——是被呵护的温暖,也是被这厚重“保护”所暗示的、无法自由行动的束缚感。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苏明月。
明月:【图片】
明月:【看窗外!好像下雪了!是不是初雪啊?!】
图片是从她病房窗户拍出去的,玻璃上挂着水珠,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几乎看不清的雪子。
林汐抬起眼,看向自己的窗外。雪子似乎更密了一些。
她拿起手机,也对着窗外拍了一张。照片同样模糊,阴郁,甚至因为光线的缘故,比苏明月的更显昏暗。
她点了发送。
苏明月很快回复。
明月:【哇!你那边看起来更冷!】
明月:【多穿点啊!你最近还好吗?感觉你前几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小心试探.jpg)】
林汐看着那条信息,手指微微停顿。苏明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之前的情绪低谷。这种被遥远地关心着的感觉,像一道微弱的暖流,透过冰冷的屏幕传递过来。
她慢慢地敲字。
林汐:【没事了。有毛衣。】
她拍了一下自己身上毛衣的袖子,照片里只露出一小截深蓝色的纹理和一小段苍白的手腕。
明月:【!!!新毛衣!看起来好暖!阿姨织的吗?羡慕!】
明月:【等我好了,我也要让我妈给我织一件!(握拳)】
对话在此处渐渐平息。林汐放下手机,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窗外。
雪子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小的、真正的雪花,稀疏地、安静地从灰白色的天空中飘落下来。它们不像雨点那样急切,而是慢悠悠地旋转、飘荡,带着一种静谧的仪式感。
真的是初雪。
李秀芳也注意到了,她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下雪了。今年冬天来得真早。”
林汐默默地看着。雪花无声地落在窗台、树枝和枯草地上,很快便消融了,未能积攒起来,却确凿地宣告了季节的更迭。
寒冷。围困。寂静。但也有着一种奇异的美。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刚刚完工的毛衣,足以抵御窗外的大部分寒意。
母亲回到床边,开始收拾毛线针和剩余的线团。那件完成了使命的草编袋看起来空荡了不少。
“好了,”李秀芳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这下不怕冷了。”
林汐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衣细腻的纹理。
冬天来了。
她被裹在厚厚的毛衣里,待在温暖的病房中。
而那个曾经属于林启的世界,那个充满代码、实验室、社团和无限未来的世界,正在窗外这场安静初雪的覆盖下,变得愈发遥远和模糊。
她就像这片土地上最早飘落的雪花,脆弱,转瞬即逝,与过往的一切断绝了联系,却也只能安静地、别无选择地,落在这片陌生的土壤上。
等待一个漫长而未知的寒冬。
也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