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断断续续下了几天,将窗外世界彻底染成一片单调的白。寒气无孔不入,即使病房暖气充足,也能感受到从窗户缝隙渗入的丝丝冷意。林汐比往常更畏寒,常常裹着毯子,靠在床头,望着窗外被积雪模糊了轮廓的枯枝,一望便是许久。
母亲李秀芳的燕麦色围巾织到了最后阶段。她织得越发仔细,针脚紧密得几乎不透风。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成了冬日病房里最恒定的背景音,像一种无声的陪伴和承诺。
“就快好了,”她偶尔会喃喃自语,手指摩挲着即将完成的织物,“这天冷得邪乎,脖子可不能灌风。”
林汐安静地看着。看着那柔软的、燕麦色的毛线在母亲指尖逐渐延伸,变成一条看起来就无比温暖厚实的围巾。她甚至能想象出它包裹住脖颈时的触感,那种被柔软和温暖严密守护的感觉。
一种极其微弱的期待,在她沉寂的心底悄然滋生。不是为了款式或颜色,而是为了那份实实在在的、可触摸的暖意。
这天下午,李秀芳终于织完了最后一针。她用针尖仔细收好线头,将围巾轻轻抖开,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成就感的微笑。
“来,试试看长短合不合适。”她站起身,拿着围巾走到床边。
林汐配合地微微抬起头。李秀芳将围巾绕过她的脖颈,仔细地缠绕了两圈。羊毛柔软而厚实的触感瞬间包裹住了她脆弱的、总是感到寒冷的脖颈和下巴,严丝合缝地阻隔了空气的流动。
长度恰到好处,缠绕两圈后仍有余裕,可以松松地搭在胸前。
“怎么样?勒不勒?痒不痒?”李秀芳仔细地调整着,观察着女儿的表情。
林汐摇了摇头。围巾的触感异常舒适,温暖迅速积聚,让她因为寒冷而总是微微僵硬的肩颈肌肉都似乎松弛了一些。
“真好,”李秀芳满意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这颜色衬你,看着暖和又干净。”她退后两步,端详着,像是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林汐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柔软燕麦色的织物。它像一道温暖的壁垒,将她与外界凛冽的寒冬暂时隔开。她下意识地抬起戴着厚手套的手,轻轻摸了摸围巾的表面,细腻的纹理摩擦着指尖。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晴带着一身冷气进来,看到林汐脖子上崭新的围巾,眼睛一亮。
“哇!新围巾!阿姨手真巧!”她笑着走近,伸手摸了摸材质,“厚实!这下出门不怕冷了。”她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林汐,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一些,“对了,林汐,夏医生让我问问你,明天上午天气好像还行,要不要试着下楼透透气?就在楼下大厅门口站一会儿,不往外走,看看雪景也好。”
下楼。即使只是到大门口。
林汐的心微微一动。她被困在这间温暖的病房太久了,窗外那个被白雪覆盖的世界,对她而言既寒冷又充满一种寂静的吸引力。
她几乎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就说定了!”周晴爽快地拍板,“明天上午训练完,我陪你下去。得多穿点,围巾正好派上用场!”
李秀芳脸上也露出笑容,连连点头:“哎,好,好!是该下去透透气,老闷着也不好。”她显得比林汐还要高兴,仿佛女儿愿意下楼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第二天上午,训练结束后,林汐被裹得严严实实——厚羽绒服,母亲织的深蓝色毛衣,厚厚的棉裤,再加上这条崭新的、燕麦色的厚围巾,将她脖颈和下半张脸护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
周晴推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大厅。
越靠近门口,冷空气越发明显。但当那扇玻璃门被推开时,一股极其清冽、带着雪后特有气息的寒风扑面而来,还是让林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随即又被围巾的温暖牢牢护住。
轮椅被推到大厅门口屋檐下的位置,这里能避开落雪,又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象。
一片银装素裹。花园里的长椅、枯草、树枝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世界变得简单、寂静、空旷。偶尔有医护人员或穿着厚厚病号服的患者匆匆走过,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冷风卷着细小的雪沫吹过,林汐露出的眼睫上很快凝结了细小的白霜。但她似乎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围巾有效地保存着她的体温,让她能够以一种相对舒适的状态,去观察这个冰封的世界。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带着一种干净纯粹的味道,洗刷掉了病房里常年弥漫的消毒水气息。
周晴站在她身旁,也呵着白气,笑着说:“雪景不错吧?就是太冷了,不能待太久。”
林汐点了点头。目光掠过那些被积雪压弯的树枝,掠过远处一个正在堆雪人的小孩(穿着厚厚的衣服,被护工紧紧看着),掠过一片白茫茫中偶尔露出的一点深色屋顶。
在这个极度寒冷又极度纯净的时刻,那条紧紧包裹着她的、母亲手织的围巾,其重量和温暖变得异常清晰。
它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物。
它像一条有形的、温暖的纽带,将她与那个在病房里日复一日默默编织、无声守护的母亲连接起来。是这份守护,让她此刻能够安然地坐在这里,面对严寒。
也是这份被守护的感觉,让她内心深处那片冰封的荒原,似乎有了一小块地方,正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消融。
她在外面的严寒里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被周晴推了回去。
返回病房的路上,围巾上沾染的寒气渐渐被体温驱散,重新变得柔软而温暖。
李秀芳早已等在里面,看到她们回来,立刻迎上来,伸手摸了摸林汐围巾的边缘,感受到上面的冷气,连忙帮她解下来。
“冷吧?快喝点热水暖暖。”她将一杯温水递到林汐手里,又拿起那条围巾,轻轻抖落上面细微的雪粒和寒气,仔细地搭在椅背上晾着。
林汐捧着温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冰凉的手指。
她再次望向窗外。雪依旧在下。
但这一次,她感到的不再是纯粹的寒冷和围困。
那条燕麦色的围巾,像一个温暖的重量,安稳地落在她的心上。
让她觉得,这个冬天,或许真的可以慢慢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