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冷的室外回到温暖的病房,温差带来的冲击让林汐微微眩晕。她被母亲和李秀芳小心地安置回床上,厚重的羽绒服和棉裤被脱下,露出里面那件熟悉的深蓝色毛衣。鞋底沾着的雪粒在温暖的地板上迅速融化,留下几个深色的、即将消失的小圆点。
李秀芳拿来干爽的厚袜子和软底拖鞋,一边帮她换上,一边絮絮地叮嘱:“可不能着凉,寒气从脚底入最伤身。一会儿得多喝点热水,把刚才吸进去的冷气都暖过来。”她的手指触碰到林汐冰凉的脚踝,心疼地皱了皱眉。
周晴交代了几句注意保暖、观察有无不适后便离开了。病房里重又剩下母女二人。
林汐靠在床头,捧着母亲递来的热水杯,温热的蒸汽氤氲了她苍白的脸。身体深处,一种强烈的疲惫感正缓慢地蔓延开来,如同潮水漫过沙滩。方才在雪地里短暂的站立和按压模具,耗去了她远比想象中更多的精力。腿部的肌肉隐隐酸胀,带着运动后的轻微颤抖。
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满足感,也混杂在沉重的疲惫之中。她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受到脚底陷入积雪时那柔软而冰冷的触感,看到那三个歪歪扭扭却真实存在的小雪人印记。苏明月兴奋的笑声也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冷与暖,疲惫与轻快,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在她体内交织着。
李秀芳没有多问她们在下面做了什么。她只是默默地将一条更厚的毛毯盖在女儿腿上,然后坐回床边,拿起了那织了一半的毛线活——这次不是围巾,而是一双更厚实的袜子,用的是和毛衣同色的深蓝毛线。
“咔哒。”
轻微的针尖触碰声再次响起,规律而安宁。
她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逐渐成型的袜筒上,声音平和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汐听:“这天气,脚底下的暖和最要紧。一双厚袜子,抵得上半件棉袄。”
林汐安静地听着,喝着热水。身体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由内而外的温暖和越来越浓的睡意。她的目光落在母亲的手上,看着那深蓝色的毛线在指尖缠绕、穿梭,逐渐变成袜子的形状。
一种极其平静的感觉笼罩了她。方才在雪地里的那一点点“冒险”带来的兴奋渐渐沉淀,融入这片日常的、温暖的宁静之中。仿佛那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而此刻的安宁才是永恒的背景。
她完成了某件事。一件很小很小,但对现在的她而言却意义非凡的事。然后,她安全地返回了这个被温暖和守护包围的巢穴,疲惫得以舒缓,努力得到了无声的认可。
李秀芳织了一会儿,偶尔会停下来,比量一下袜子的长度,看看是否合适。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将所有的心疼和关怀,都编织进这一针一线里。
林汐的水杯渐渐见了底。暖意和疲惫彻底占据了上风。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头微微歪向一侧,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她睡着了。手里还虚握着那只空水杯。
李秀芳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女儿恬静的睡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取下林汐手中的杯子,又仔细地帮她掖好被角,将那条厚毛毯拉得更高一些,确保每一处都严实妥帖。
她凝视着女儿沉睡的面容,那双总是盛着太多痛苦和迷茫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阖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比平时更脆弱,也更平和。
窗外,阳光依旧映照着雪地,反射着冰冷耀眼的光。
窗内,暖气低鸣,针线无声,只有沉睡者平稳轻柔的呼吸声。
李秀芳没有离开。她就坐在床边,守着熟睡的女儿,手里的毛线活再次缓缓进行。
“咔哒。”
极其轻微的一声,融入了温暖的寂静里。
那双厚实的、尚未完成的深蓝色袜子,在她手中,一针一针地,缓慢生长着,像在编织一个关于温暖与守护的、无声的承诺。
冬日漫长,寒冷刺骨。
但在此刻的病房里,有一种暖意,足以抵御一切风霜。它来自于一杯热水,一条毛毯,一双正在编织的厚袜,和一份沉默却从未离开的守护。
林汐在睡梦中微微动了一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一只找到温暖巢穴的幼兽,更深地沉入了无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