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秀芳果然早早便出了门。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鼓囊囊的纸袋,还未打开,一股熟悉的、带着焦糖和泥土气息的甜香便隐隐约约地飘散出来,瞬间勾动了记忆深处最原始的食欲。
林汐正完成一组枯燥的踝泵练习,闻到这气味,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目光追随着母亲手中的纸袋。
李秀芳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郑重,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两个胖乎乎、表皮烤得焦黑甚至有些开裂的红薯,热气腾腾,那浓郁的甜香愈发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病房里所有的消毒水和药味。
“买到了!巷口那家用的炭火炉子,烤得透,最香了!”李秀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仔细地挑了一个更大的,垫着纸巾,一边吹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掰开。
焦脆的外皮应声而裂,露出内里金黄灿烂、冒着滚滚热气的瓤肉,糖汁甚至微微拉丝。更浓郁的、温暖朴实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充满了整个病房。
“来,小心烫。”李秀芳将一半递到林汐手里,另一半放在小碟子里晾着。
林汐接过那半块沉甸甸、热腾腾的红薯。指尖传来粗糙焦脆的触感和灼人的温度,与她平日里接触到的光滑冰冷的仪器、柔软的被褥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充满烟火气的、活生生的热度。
她低下头,看着那灿烂的金黄色,嗅着那几乎带有治愈魔力的香气,迟疑地、极小口地咬了下去。
软糯。滚烫。极致的甜味混合着炭火独特的焦香,瞬间在口中炸开,顺着食道滑下,一路熨帖到胃里,带来一种扎实而原始的满足感。这是一种最简单粗暴的、关于温暖和能量的感官体验。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仪式。嘴角甚至不小心沾上了一点焦黑的碎屑。
李秀芳在一旁看着,没有打扰,眼里充满了欣慰和一种近乎感动的光芒。她自己也拿起另一半,慢慢地吃着,病房里一时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满足的叹息。
一个红薯吃完,林汐的手上沾满了黏腻的糖汁和焦皮碎屑。胃里暖烘烘的,甚至鼻尖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一种饱足后的慵懒和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遗忘的愉悦感,缓缓蔓延开来。
李秀芳拧了热毛巾来给她擦手,动作轻柔。
“好吃吧?”她轻声问,带着一丝期待。
林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张沾着油渍和焦痕的纸巾上,以及剩下的那个完整的红薯上。
一种极其微弱的冲动,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涟漪。
她拿起手机,对着那个完整的、焦黑的红薯,拍了一张照片。光线一般,构图依旧毫无技巧,甚至因为离得太近而有些模糊。
她点开与苏明月的对话框。
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那个关于“不知道该怎么办”和“烤红薯”的话题上。
她将照片发了过去。
没有配文。
几秒钟后,苏明月的回复如同爆炸般涌来。
明月:【!!!!!!】
明月:【烤红薯!真的是烤红薯!看起来好好吃!焦皮!是糖心的吗?!】
明月:【啊啊啊你吃到了!羡慕死我了!(疯狂打滚.gif)】
明月:【味道怎么样?是不是超级甜超级糯?!】
一连串的文字和表情包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活力。
林汐看着屏幕,指尖在糖汁残留的、有些黏腻的屏幕上停留。
然后,她慢慢地敲下三个字。
林汐:【很甜。很烫。】
发送。
苏明月回了一连串嚎啕大哭和流口水的表情。
【对方正在输入…】 的提示闪烁了一会儿,一条新信息跳出来。
明月:【呜呜呜……不过真好!你吃到了!(眼泪汪汪但为你高兴.jpg)】
明月:【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去吃三个!不!五个!】
林汐没有再回复。她放下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上面还残留着红薯皮的粗糙感和糖汁的黏腻。
胃里的暖意持续散发着,驱散了冬日固有的寒意,也似乎驱散了一丝盘踞在心头的、冰冷的无力感。
她完成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循环。产生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想吃烤红薯),得到了满足(母亲买来了),并与人分享了这份满足(告诉了苏明月)。
这个过程如此简单,如此普通。
对她而言,却像在坚冰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孔洞,证明着“活着”并非只有痛苦、治疗和停滞,还可以有如此朴素而温暖的滋味。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小了一些。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积雪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林汐靠在床头,感受着胃里那份扎实的暖意,和指尖残留的、属于生活的、微甜的黏腻。
冬天依旧漫长。
但至少在此刻,她被一块烤红薯的暖香温柔地包裹着。
这或许,就是蛰伏的意义。
在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
捕捉并放大那些微不足道的、
确凿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