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

作者:学PR 更新时间:2025/9/5 9:35:47 字数:1794

白荷奶奶的到来和那番关于“听声儿”的话语,像一阵微弱却持久的风,吹散了连日来笼罩在病房里的部分滞重空气。那之后,林汐发现自己确实开始下意识地,倾听。

她倾听窗外冰棱融化的滴答声。那声音起初稀疏,渐渐变得连贯,像一首节奏缓慢却坚定不移的进行曲,宣告着严寒的退却。她倾听风吹过光秃树枝时,发出的不同于冬日凄厉呼啸的、更柔和些的呜咽。她甚至能听到远处街道上,积雪被车辆碾过时,发出的那种特有的、湿润的咯吱声。

这些声音编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属于冬末初春的、充满希望的序曲。

她的身体依旧困在平台期。训练时的无力感和进步迟缓带来的挫败并未消失,但她尝试着不再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为什么还不行”的焦灼上,而是分出一部分心神,去倾听身体本身。

她倾听肌肉用力时细微的颤抖,那不再是纯粹的无能标志,而是力量正在被调动的信号。她倾听呼吸在 exertion(用力)时变得急促,在休息时逐渐平缓的节奏。她甚至开始能分辨出哪种酸痛是良性的疲劳,哪种刺痛是需要警惕的预警。

这种倾听,让她与这具身体的关系,发生了一丝微妙的转变。从纯粹的、充满憎恶的被动承受,逐渐多了一点冷静的、甚至是带点好奇的观察。它依旧陌生,依旧带来无数痛苦和不便,但似乎……不再那么全然是敌人了。

母亲李秀芳也察觉到了女儿这种难以言喻的变化。虽然林汐依旧沉默,但那种死寂般的消沉似乎减轻了,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专注于某件事的光彩。她不再急于催促或安慰,只是更细心地打理着日常,将织好的那顶深蓝色帽子仔细收边,然后开始着手编织一件更轻薄的、适合初春穿的开衫。毛线的颜色选了一种柔和的浅灰色,像雨后天晴的天空。

“等天再暖和一些,就能穿在外面了。”她拿着新毛线在林汐身上比划着,语气里带着对未来的微小期盼。

与苏明月的线上交流,也加入了“倾听”的主题。苏明月开始给她分享各种“声音”:她录下的、窗外第一声模糊的鸟鸣(她坚称那是燕子,但听起来更像麻雀);她隔壁床老奶奶睡着后轻微的鼾声;她甚至搞来一个听诊器(不知从哪来的),偷偷录下自己心跳的声音发给林汐,附言:「听!这是我的生命小鼓点!虽然有时候跳得不太齐哈哈哈!」

林汐听着那些嘈杂的、真实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嘴角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她依旧很少回复,但会更认真地听苏明月发来的每一条语音,仿佛在透过那些声音,触摸着一个她无法亲身参与的、鲜活的世界。

一天下午,复健结束后,周晴没有立刻离开。她看着林汐微微喘息着擦汗,忽然开口,语气比平时更温和些:“最近感觉怎么样?不是问训练数据,是问你自己的感觉。”

林汐擦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极其缓慢地、用词谨慎地回答:“好像……能感觉到一点,哪里在用力。”

周晴的眼睛微微一亮。这不是关于“能站多久”或“能走几步”的汇报,而是更内在的、关于“身体感知”的进步。这正是突破平台期 often(往往)最先出现的、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信号。

“很好!”周晴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鼓励,“这说明你的神经和肌肉正在重新学习如何更精细地对话。继续感受它,倾听它,这比单纯追求次数和距离更重要。”

倾听它。

周晴用了和白荷奶奶相似的词。

林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病房里很安静。李秀芳回家了,只有值班护士偶尔轻手轻脚地走过走廊。

林汐躺在床上,没有立刻睡着。窗外的滴水声几乎消失了,积雪大抵化尽了。夜晚的空气里,多了一丝湿润的、属于泥土的清新气息,透过微开的窗缝悄然渗入。

她闭上眼,尝试着周晴和白荷奶奶所说的“倾听”。

她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听到心脏在胸腔里规律而有力的搏动——那是生命最基础、却最容易被忽略的节奏。

听到肠胃轻微蠕动的声响——那是身体在默默吸收养分,维持运转。

听到血液在耳内流动的、极细微的嗡鸣。

这些声音一直存在,却被她的痛苦、焦虑和对外界的排斥所掩盖。此刻,当她真正静下心来倾听,才发现这具身体内部,原来也是一个喧闹的、忙碌的、充满生机的小宇宙。

它或许残缺,或许笨拙,或许给她带来无尽的麻烦。

但它确实还在努力地活着。每一个器官,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按照它们的本能和职责,艰难地、持续地工作着。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包裹了她。不是喜悦,不是感动,而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悲哀与敬畏的平静。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生命的声音。

微弱,却固执。

就像窗外泥土下,那些正在奋力钻出地面的、无人看见的草芽。

冬天或许还未完全离去。

但那些倾听得到的、来自内部和外部的声音,都在无声地宣告着:

春天,正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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