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带来的湿润气息持续了几天，将冬日残留的干燥和尘埃都洗涤一空。空气变得清透，阳光也愈发慷慨，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明亮温暖的光斑，甚至能看清空气中浮动的微小尘粒。
林汐依旧每日“倾听”。倾听身体内部细微的变化，倾听窗外日渐丰富的声响。鸟鸣声确实多了起来，虽然依旧稀疏，却比之前更加清晰明亮，带着试探般的雀跃。
康复训练依旧艰难，平台期像一片望不到边的浅滩，每一步都陷入淤泥，难以拔足。但周晴不再仅仅关注力量和距离，开始引导她进行更精细的本体感觉训练——闭眼感受重心微妙的转移，用不同的材质刺激脚底感知神经……这些训练看似更“虚”，却要求更高的专注度，迫使她更深入地去“倾听”和“感受”身体发出的每一丝信号。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周晴推着林汐再次来到门厅口透气。严寒已然褪去，微风带着清新的凉意，拂在脸上十分舒爽。
积雪几乎化尽，露出底下湿润的、深褐色的土地。枯黄的草茎伏倒在地，显得有些狼狈，却也能看到零星几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意，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瞧，草都冒芽了。”周晴指着远处花坛的边缘，语气带着欣喜。
林汐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背风向阳的角落，紧贴着土壤，有那么几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嫩绿，若不仔细看，几乎会错过。
但那确确实实是绿色。是沉寂了整个冬天后，大地吐出的第一口生机。
她的心像是被那抹微弱的绿意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蔓延——不是强烈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沉静的、混合着慰藉和期盼的触动。
冬天真的在退却。生命的力量，正以最卑微却最执拗的方式，重新宣告它的存在。
她们在门口停留的时间比往常稍长了一些。阳光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回到病房时，林汐的心情依旧保持着一种罕见的平静。母亲李秀芳正在整理窗台那盆绿萝，用湿布擦拭着叶片上的灰尘。绿萝经过一冬，有些叶片边缘泛黄，但整体依旧顽强地绿着，甚至冒出了一两个极小的、蜷缩的新芽尖。
“外面暖和吧？”李秀芳回头笑道，“我看楼下那棵歪脖子树，好像也有点要发芽的意思了。”
林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绿萝那新冒出的、米粒大小的芽尖上。
她拿起手机，对着那一点微小的绿意，调整了好几次角度，才拍下一张相对清晰的照片。
她点开与苏明月的对话框。
苏明月刚刚发来一段她尝试用吸管吹泡泡失败的视频，配着一连串懊恼的表情。
林汐将那张绿萝新芽的照片发了过去。
没有配文。
几秒后，苏明月的回复炸开。
明月：【！！！】
明月：【是新芽！是绿色！】
明月：【春天真的要来了！呜呜呜我的春天终于要来了！（喜极而泣.jpg）】
明月：【你的绿萝好争气！我的多肉还在装死……】
看着屏幕上那些欢呼雀跃的文字和表情，林汐仿佛能听到对方在那头开心的声音。那抹微不足道的绿色，通过屏幕，竟然也传递给了远方另一个人如此鲜明的快乐。
她放下手机，没有回复，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虽然很淡，但确实是一个笑容。
李秀芳恰好回头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擦叶子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女儿……笑了？不是那种转瞬即逝、几乎不存在的微表情，而是一个清晰的、虽然短暂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连忙低下头，假装继续擦拭叶片，手指却微微颤抖着，内心翻涌着巨大的酸楚与欣慰。
林汐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失态。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阳光明亮，天空湛蓝。那棵歪脖子树的枝桠上，似乎真的能看到一点点极其微小的、膨起的芽苞。
冬天尚未完全离去，早晚依旧寒冷。
但第一抹绿意已经出现。
它微弱，却不容忽视。
它宣告着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
就像她体内那依旧微弱却持续跳动的心脏。
就像康复中那看似停滞、却或许正在微观层面悄然发生的改变。
就像母亲织出的、一件更比一件轻薄的毛衣。
希望，或许并非遥不可及的宏大愿景。
它只是窗外第一抹微弱的绿意。
是绿萝顶端米粒大的新芽。
是苏明月屏幕上欢呼的表情。
是嘴角一个情不自禁的、清浅的弧度。
它如此微小，如此脆弱。
却足以，照亮一个漫长的冬天之后，
依然跳动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