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看到第一抹绿意后，林汐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寻找更多春天来临的证据。这成了她每日“倾听”之外的又一项静默活动。
窗外那棵歪脖子树她重点观察的对象。起初，那些枝桠上的凸起只是模糊的、深褐色的小点，难以分辨是芽苞还是旧的疤痕。但随着阳光愈发温暖，日照时间延长，那些小点似乎一天天膨胀起来，颜色也逐渐转向一种含蓄的、带着生机的红褐色。
康复训练依旧在泥泞的平台期跋涉。一次尝试独立站立时，她腿部肌肉剧烈颤抖，几乎失败，但在最后关头，她猛地收紧核心，调动起全身残存的力量，竟然比上次多坚持了心跳两下的时间。
周晴惊喜地低呼一声：“漂亮！就是这样！找到那个发力点！”
林汐喘息着坐下，心脏怦怦直跳。那多出来的两秒，并非源于肌肉力量的显著增长，更像是一种…更精妙的控制。她似乎更清晰地“听”到了身体深处那些微小的、可以被调动的力量单元，并成功地向它们发出了更准确的指令。
这是一种内在的、难以量化却至关重要的进步。像那树梢的芽苞，外表变化不大，内部却正在经历翻天覆地的能量积累和结构分化。
母亲李秀芳的浅灰色开衫织得飞快，针脚绵密柔软。“眼看着就暖和了，这厚毛衣都快穿不住了。”她时常拿着织好的部分在林汐身上比量，脸上带着对季节更迭最朴素的欣喜。
她甚至带来了一小盆刚刚萌芽的、据说很好养的薄荷，放在窗台绿萝旁边。那嫩绿的、娇小的叶片，散发着清新提神的香气，为病房增添了一抹鲜活的生命力。
与苏明月的分享，也悄然变成了“每日春讯”。苏明月会发来她窗台上那盆多肉终于抽出花剑的照片（虽然极其微小），会抱怨医院食堂开始供应有荠菜碎的糊糊（“算是有点春天味道吧！”），会兴奋地报告她听到了一声特别清脆的鸟叫。
林汐则更多地拍下窗外歪脖子树的变化。从模糊的红褐色小点，到渐渐舒展成明显的小叶苞，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饱满、更清晰。她依旧很少说话，但发送照片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对话，围绕着共同期待的春天。
这天午后，阳光格外灿烂，几乎有些灼人。林汐做完一组训练，正靠在床头休息，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外。
忽然，她愣住了。
在那棵歪脖子树向阳的一根细枝顶端，一个最饱满的芽苞，竟然在阳光下绽开了！虽然只是绽开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露出一点点内里鲜嫩无比的、近乎鹅黄的绿意，但那确确实实是绽放的姿态！
不再是含蓄的包裹，而是勇敢的舒展。
她的心像是被那一点鲜嫩的鹅黄轻轻烫了一下。一种极其明亮而温暖的情绪，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积压已久的沉郁。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拿起手机，对准那个刚刚绽开的芽苞，小心翼翼地调整焦距，屏住呼吸，按下了快门。
照片捕捉到了那一刻——深褐色的枝桠，背景是湛蓝的天空，焦点是那一点刚刚突破束缚、鲜嫩欲滴的鹅黄。
她点开对话框，将照片发了过去。
这一次，她加了一个词。
林汐：【开了。】
苏明月的回应几乎是瞬间爆炸，充满了惊叹号和各种旋转跳跃的表情包。
【对方正在输入…】 的提示闪烁了更长时间，一条新信息跳出来，语气却难得地沉静了下来。
明月：「真好看啊。」
「就那么一点点绿，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才钻出来。」
「看着它，觉得自己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林汐反复看着苏明月这几行字。没有往日的夸张喧闹，却带着一种更真诚的、被自然生命力触动的共鸣。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依旧苍白，纤细，但似乎……不再那么冰冷无力了。
她再次望向窗外。
那个绽开的芽苞，在春风中微微颤动着，脆弱，却充满了无畏的生机。
冬天终于过去了。
虽然春寒依旧料峭，但生命的浪潮已经无可阻挡地奔涌而来，最细微处，也迸发着破壳而出的力量。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也带了那棵歪脖子树芽苞的、极淡极淡的清新气息。
希望，或许不再是遥远的概念。
它就是枝头那一抹刚刚绽开的、鲜嫩的鹅黄。
如此脆弱。
又如此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