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的芽苞一日日舒展,绽出嫩叶,从鹅黄渐变为鲜绿,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缓慢而坚定地晕染开来。春风日渐和暖,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和万物萌发的躁动,透过微开的窗缝,一阵阵送入病房。
林汐的身体,似乎也感应到了这份外在的生机。训练依旧艰辛,平台期并未奇迹般跨越,但那种令人绝望的凝滞感减轻了。她更能专注于周晴指导的“精细控制”,偶尔能捕捉到肌肉协同发力的微妙瞬间,那多站定的几秒,多迈出的半步,不再完全是侥幸,而开始有了些许“刻意而为”的影子。
母亲李秀芳的浅灰色开衫已经织好,柔软轻薄,叠放在床头,预备着随时取代厚重的毛衣。窗台上的薄荷蓬勃生长,绿萝的新叶也舒展开来,病房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林汐刚结束训练,正小口喝着母亲炖的百合莲子汤,清甜润肺。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依旧是那位护工,推着白荷奶奶缓缓进来。
一段时间不见,老人似乎更清瘦了些,但精神依旧矍铄,眼神清明温和。她穿着一件素净的薄夹袄,围巾换成了更轻软的材质。
“白奶奶!”李秀芳连忙起身,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您今天气色真好!”
“出来走走,沾沾地气。”白荷奶奶笑着,目光落在林汐身上,仔细端详了一下,点点头,“嗯,眼神亮堂了些,不像上回,里头还结着冰碴子呢。”
林汐放下汤碗,轻声问候:“白奶奶。”
护工将轮椅停在窗边阳光最好的位置。白荷奶奶深深吸了口气,眯着眼感受着阳光的暖意,感叹道:“这太阳,总算有点晒背的滋味了。”
她的目光掠过窗台上生机勃勃的薄荷和绿萝,落在窗外那棵已是点点新绿的歪脖子树上,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林汐。
“春天吵吵嚷嚷的,是吧?”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地底下的、枝头上的,都憋不住要往外冒,由不得人再缩着躲懒了。”
这话像是在说外面的草木,又像是在说林汐体内那正在缓慢苏醒的生机。
李秀芳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眼看着一天一个样。”
白荷奶奶从她那个随身带着的、磨得发亮的旧布包里,摸索着拿出一个小巧的、用报纸仔细包裹着的东西。她动作缓慢地解开报纸,露出里面一株小小的、带着土坨的植物。
植株不高,叶片肥厚呈灰绿色,看起来十分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
“楼后墙角挖的,”白荷奶奶将小植株递给李秀芳,示意她放到窗台上,“叫‘佛指甲’,也好活,给孩子们添个伴。”
李秀芳连忙接过去,找来个闲置的小陶盆,小心地将植株栽好,放在薄荷旁边。
“这怎么好意思,还让您惦记着……”李秀芳连声道谢。
“不值什么,”白荷奶奶摆摆手,目光却看着林汐,“这玩意儿看着普通,命硬着呢,石缝里、墙根下,给点土就能活。夏天还能开小黄花,星星点点的,也挺耐看。”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意有所指:“有时候啊,活得好不好,不在于是不是名花异草,也不在于摆在多金贵的盆里。就看自己肯不肯往下扎根,肯不肯迎着太阳挺起腰杆。”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
林汐的目光落在那株新来的“佛指甲”上。它其貌不扬,灰扑扑的,但在阳光下,肥厚的叶片也透着一种坚韧的生命力。
白荷奶奶的话,像春风一样,轻轻拂过她的心头。没有直接安慰,没有空洞鼓励,只是借着一株不起眼的野草,说着最朴素却最有力的道理。
活着。扎根。挺起腰杆。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遭遇什么。
“这盆土少了点,明儿我再添些。”李秀芳摆弄着那小陶盆,低声说。
白荷奶奶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而聊起了医院食堂最近青菜似乎新鲜了些,聊起了走廊里哪个小娃娃又学会了新词儿……絮絮叨叨,都是最平常的琐事,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后的平和与温暖。
她坐了小半个时辰,便露出倦色。护工起身,准备推她回去。
临走前,她再次看向林汐,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好好看着它们,”她指了指窗台上那几盆绿意,“看它们怎么抽枝长叶,怎么开花结果。人呐,有时候就得跟它们学学。”
她被推走了,病房里留下那株小小的“佛指甲”,和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李秀芳看着那株新植物,感叹道:“白奶奶真是心细又心善。”
林汐没有说话,只是久久地凝视着窗台。
阳光洒在三盆植物上,绿萝舒展,薄荷清秀,新来的“佛指甲”其貌不扬却沉稳扎实。
它们形态各异,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生长。
迎着阳光。
向下扎根。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苍白的手。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尝试着收紧手指,感受着肌肉细微的张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坚定的力量感,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春天吵吵嚷嚷,万物复苏。
或许,她也该试着,
挺起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