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关于“辣”的口味回答，让林家厨房的灯亮得比平时更久了些。
母亲李秀芳后来念叨，说父亲林建国那晚对着本翻烂的食谱笔记，眉头拧成了疙瘩，灶台上试做的菜摆了好几盘，就为琢磨怎么在“清淡”和“有味”之间找个平衡。
之后送来的饭菜便悄悄起了变化。汤还是清淡的汤，但旁边有时会多一小碟淋了红油和香菜的凉拌菜心，或是炖汤里刻意多放两粒提鲜的干香菇。一种笨拙的努力，藏在每一个细节里。
林汐安静地吃着，每次都会把那些特别的配菜吃完。这无声的回应，像给门外那个沉默的男人注入了勇气。
春风越来越暖，窗外早已绿意盎然。林汐在康复训练中，逐渐找到了那种“主动控制”的感觉。她依然会摔倒，会无力，但不再轻易被绝望吞噬，而是更快地调整呼吸，重新尝试。
一种内在的韧劲，正悄悄生长。
这天下午训练结束得早，阳光洒满病房。周晴刚把林汐从轮椅安置回床上，走廊外就响起了那阵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等待。短暂的安静后，响起了几下迟疑的敲门声。
李秀芳正在整理窗台上的薄荷，闻声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林汐。
林汐也听到了。不同于往日母亲直接出门接东西的流程。她靠在床头，目光投向那扇虚掩的门。
李秀芳快步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林建国，手里提着保温袋，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期盼，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他飞快地朝病房里瞥了一眼，目光掠过床上的林汐，又迅速收回。
“炖了山药排骨……”他声音有些干涩，“还炒了个芥蓝，用了点蒜蓉……不知道合不合……”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他不想再只隔着门递送食物了。
李秀芳为难地回头看向林汐。
病房里很安静。
林汐看着门口。父亲高大的身影被门框挡住一半，显得拘谨无措。他手里紧攥着保温袋，指节微微发白。
她想起那碗温热的鸡汤，那条火候刚好的鲈鱼，那些藏着心思的配菜。
想起那句关于“辣”的回答后，他笨拙的尝试。
沉默在蔓延。门外的林建国眼神渐渐黯淡，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林汐的声音响起，很轻，却足够清晰：
“……进来吧。”
门外的林建国猛地僵住了。李秀芳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连忙侧身让开：“快进来，别在门口站着。”
林建国僵硬地走进病房，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该站在哪里，目光也不知该看向何处，最后只好盯着自己手里的保温袋。
“放这儿行吗？”他指着床头柜。
“行，就放那儿。”李秀芳连忙应着。
林建国把保温袋放下，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然后直挺挺地站在床边，双手无措地搓着，低着头不敢看林汐。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林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
“……芥蓝，炒得老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赦令，林建国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慌乱：“不老！我掐着时间炒的，应该挺脆的……要不你现在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说着就要去打开保温袋。
李秀芳赶紧上前帮忙，取出饭盒。一盒是山药排骨汤，一盒是翠绿的蒜蓉芥蓝，看起来火候正好。
“看着就好吃！”李秀芳笑着打圆场，夹了些芥蓝递给林汐。
林汐接过，尝了一口。芥蓝清脆，蒜香适中。
“……嗯，”她点了点头，“挺脆的。”
简单的三个字，让林建国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他在病房里又局促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林汐小口吃着，回答了几句李秀芳关于“排骨炖了多久”的问话，语气虽然生硬，但不再是最初那种随时准备逃离的紧张。
直到林汐吃完，他才像是完成了重大使命，提着空保温盒，脚步略显轻快地离开了。虽然依旧没有多少交流，但那背影不再像以往那样沉重。
门轻轻关上。
病房里重归宁静，却仿佛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阳光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林汐靠在床头，听着窗外的风声和鸟鸣。
那扇一直紧闭的门，
终于，
被她从里面，
推开了一道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