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后，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摩挲的细响。李秀芳收拾着碗筷，动作轻快，嘴角噙着掩不住的笑意，时不时看林汐一眼，那目光里装着太多欣慰与感慨，几乎要满溢出来。
林汐靠在床头，胃里还残留着山药排骨的温润和芥蓝的清脆。那点滋味寻常，却莫名地比以往任何滋补汤药都更妥帖地安顿了她的身心。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父亲站在床尾时，那副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的窘迫模样，还有得到她肯定后，那瞬间亮起来的、带着些傻气的眼神。
一种陌生的、酸软的情绪在心口盘旋。不是喜悦，也并非全然放松，更像是一种长久紧绷后的细微松动，带着些许茫然的无措。
次日，送饭的脚步声依旧准时在门外响起。但这一次，敲门声少了些许迟疑。李秀芳笑着迎出去，很快便领着林建国走了进来。
他依旧提着那个保温袋，神情却比昨日自在了些，虽然目光仍不太敢与林汐直接接触，但至少能稳稳地站在病房里，不再像一尊随时准备逃跑的雕塑。
“今天试了试香菇蒸鸡，”他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依旧干涩，却顺畅了许多，“用的干香菇，说是不那么寒凉……还焯了点菠菜。”
李秀芳一边帮忙布菜，一边笑着补充：“他一大早就去挑的鲜香菇，回来泡发、去蒂，折腾了一上午呢。”
林汐接过母亲递来的小碗。鸡肉嫩滑，浸透了香菇的鲜香，菠菜翠绿，点了少许蒜蓉和香油。她安静地吃着，速度不快，但吃得很干净。
林建国就站在一旁看着，双手依旧有些无措地垂着，但脊背挺直了些。在她吃完后，他会极快地瞥一眼空掉的碗碟，喉结微动，像是咽下了一句没问出口的“还行吗？”，但那微微亮起的眼神已然透露了答案。
李秀芳则会适时地挑起话头，问些“鸡肉蒸了多久”、“菠菜焯水时间够不够”之类的问题，给丈夫一个接话的由头。林建国便会认真地、甚至带点技术探讨意味地回答，虽然语气依旧生硬，却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就这样，父亲送饭并短暂停留，成了新的日常。
他带来的菜色日渐丰富，依旧清淡为主，却总在细节处藏着心思。有时是点缀了胡萝卜雕花的蒸蛋，有时是细心去了刺的清蒸鱼腩。他依旧话不多，多数时间只是沉默地站着，看着林汐吃饭，但那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反而沉淀下一种笨拙而实在的陪伴感。
林汐依旧很少主动开口。但她不再回避父亲的目光，偶尔会在他解释某道菜的做法时，极轻地点一下头。她开始习惯病房里有第三个人的气息存在，那是一种带着厨房烟火气和室外微寒空气的、属于父亲的味道。
一天下午，父亲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林汐刚结束一轮训练，正靠在床头休息，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呼吸略显急促。
林建国提着保温袋进来，看到她的模样，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没像往常那样立刻放下袋子，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快速扫过她略显疲惫的神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询问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李秀芳正要上前接过袋子，却见林建国犹豫了一下，竟从保温袋旁边的一个小侧袋里，摸索着拿出一个东西——是一个崭新的、深蓝色的、看起来厚实又柔软的靠垫。
“……我看你那个枕头，靠着训练完休息……好像不太得劲。”他声音很低，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试探，将靠垫递向李秀芳，目光却飞快地瞟了林汐一眼，“这个……支撑好点， 也许能舒服些。”
李秀芳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靠垫，触手柔软而富有弹性。她连忙塞到林汐身后，调整着位置：“哎哟，可不是嘛！这个好，这个靠着腰背能省力不少！你爸心真细！”
林汐靠在那个新靠垫上，确实感觉腰背部的支撑感好了许多，训练后的酸软得到了一些缓解。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低声道：“……谢谢。”
林建国像是没料到会得到直接的感谢，耳根微微泛红，局促地摆摆手：“没、没什么……就看着合适就买了。”
他放下保温袋，这次没有多停留，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但那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门关上后，李秀芳摸着那个质感很好的靠垫，感叹道：“你爸啊……真是……”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满是暖意。
林汐靠着那个柔软的新靠垫，目光落在窗外。夕阳正好，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边。
父亲的爱，依旧沉默，依旧笨拙。
但它正以一种更具体、更细致的方式，一点点地，越过那扇曾经紧闭的门，渗透进来。
像春雨，无声，却悄然润湿了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