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病房内的静谧被窗外愈发喧闹的鸟鸣打破。林汐睁开眼,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精神上的清朗,昨夜无梦,睡眠沉实。
李秀芳正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擦拭窗台绿萝叶片上的浮尘。见女儿醒来,她眼角笑纹舒展开:“今儿天气透亮,那棵歪脖子树的新叶子绿得晃眼。”
林汐尝试靠自己的力量坐起身。过程依旧伴随着肌肉的颤抖和阻力,但完成时,那短暂的掌控感真切地驱散了些许无力。她望向窗外,绿意已如潮水般漫过枝头。
周晴今日带来的是一盒色彩斑斓的软陶泥。
“换点新花样,”她将几块不同颜色的陶泥放在林汐面前的餐板上,“试试手感。温度、柔韧度,还有颜色,都能刺激感官。”
林汐拈起一块天蓝色的陶泥。触感微凉而细腻,带着一种温和的抗拒。她用手指按压,留下清晰的凹痕。
“随便捏,”周晴在一旁准备其他器材,语气轻松,“不成形就重来,这东西的好处就是没规矩。”
林汐低头,指尖揉捏着那块蓝色。颜色让她想起苏明月病房窗帘的色调,又恍惚联想起某个遥远夏日的晴空。她尝试将其搓成条状,陶泥却总是不听话地扭曲、断裂。
她微微蹙眉,一种极淡的、近乎执拗的专注取代了平日的顺从。她调整呼吸,更细微地去感知指尖的力度与材料的反馈。
终于,一条不甚规整、略显笨拙的蓝色长条呈现在餐板上。
她拿起手机,拍下这枚“作品”,发给了苏明月。
林汐:【像什么?】
苏明月几乎秒回,发来一张用纸巾叠的丑萌兔子。
**【明月】:一条忧郁的蓝色毛毛虫!】
【明月】:但你能捏出来就超厉害!我手残只会搓球!
【明月】:下次比赛搓球啊!赌一顿虚拟大餐!
林汐看着屏幕,极淡地笑了一下。她放下手机,目光投向其他颜色。她拿起白色和草绿,尝试将它们与蓝色混合。色彩很快交融,变得混沌而独特,呈现出一种意料之外的、如天然石纹般的质感。
她注视着那团不再纯粹的陶泥,忽然低声对周晴说:“…混在一起,就变不回去了。”
周晴停下笔,看了看陶泥,又看向林汐,温和道:“嗯,但会变成新的样子,也有它的好看。”
训练结束,林汐指尖沾染了斑斓的陶土痕迹。李秀芳拿来湿毛巾,看着她难得“色彩缤纷”的手指,笑道:“这下可真成了小花猫了。”
午后,林建国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提着保温袋,另一只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束极其简单的“花”——几枝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夹杂着几朵星星点点的紫色野花,被粗糙的牛皮纸笨拙地裹着,与他整个人气质迥异。
“…回来时,在路边瞧见的…”他声音含糊,视线飘向别处,“…看着挺鲜亮,就…”
李秀芳赶忙接过来,找出个矮玻璃杯盛水插上:“真好瞧!这点点紫的配着毛茸茸的绿,又野又精神!”
那束不起眼的野花被安置在窗台,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确实为这个过于规整的房间注入了一抹随性的生机。
林汐的目光在那小花束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转向父亲,声音清晰地说:“谢谢爸。花很精神。”
“爸”这个称呼,如此自然地滑出唇瓣,连她自己都微怔了一下。
林建国整个人骤然僵住,像被施了定身术。古铜色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大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喉咙里发出被噎住似的、含混的咕噜声。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沉重又慌乱地点了点头,几乎同手同脚地、踉跄着夺门而出。
李秀芳望着丈夫狼狈逃离的背影,又是好笑又是感慨,回头对林汐轻声道:“你这一声‘爸’,够他甜到明年今天。”
林汐没说话,只是低头慢慢吃着父亲送来的饭菜。是清蒸的鳕鱼和白灼菜心,调味恰到好处。
吃完后,她擦拭嘴角,忽然对正在收拾的母亲说:“妈,明天…我想试试把薄荷叶拌在酸奶里。”
李秀芳眼睛一亮,立刻应道:“好主意!肯定清口!我明儿一早就去挑最稠的酸奶!”
窗外,日头西斜,金光熔熔。那束野花在渐柔的光线下,舒展着卑微却蓬勃的生命力。
床头柜下的纸盒依旧静默于阴影中,如同蛰伏的往事。
但空气里,已然掺入了一些新的东西。
不再是沉重的撞击,
而是陶泥在指间细微的粘合与塑形,
是野花带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生机,
是一声清晰而自然的“爸”,
是一个关于薄荷酸奶的、带着些许期待的提议。
这些琐碎而新鲜的声响与念头,
正悄然编织着,
名为“林汐”的生命,
新的纹路。